第24章第二十四章
沈淮景望着她,忽而道:“出生在世家大族,婚姻本就是稳固家族,就连小门小户都要思量权衡,你有什么不服的?”“我当然不服。“她直视着父亲那双冷静如镜的眼睛,“可惜我没得选,是吗?”
沈淮景没有否认,只缓缓开口:“你若嫁给齐王,他未必能扶得起太子之位。”
“我不指望你驯良守礼,也不怕你锋芒毕露。"他顿了顿,语气微缓,“但我希望你能站在家族利益考虑。”
沈念之望着他,缓缓吐出一句:“可若这盘棋,我不想下呢?”沈淮景一笑,带着久经沙场的淡漠和笃定:“你生为沈家女,想不想下,也由不得你。”
灯火晃动,她坐在琉璃盏光下,眉眼像剪影,静得出奇。半响,她低头轻声道:“所以阿爷娶了阿娘后才会在外找外室,只因和阿娘是没有感情的联姻吗?阿爷,我倦了。"沈念之抬脚就走。御花园,秋凉时分,雾色微扬。
白鹤低飞掠过荷池,水光微动,琼华亭中,几盘热茶新换,氤氲袅袅。圣上着一袭藏青织金便服,神色悠然,指间执着一枚黑子,沉思片刻后落在棋盘右角。
沈淮景恭敬坐在对侧,面色沉静,似未将棋局放在心上,落子行云流水。“沈卿这棋风,倒是愈发从容了。"圣上端起茶盏,语气悠然。沈淮景含笑:“臣不过庸手,陛下才是老谋深算。”圣上淡笑一声,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老是老了些。如今朝中风气愈发浮躁,各家子弟心思太多。”
沈淮景拱手低应,语气恰到好处:“臣也觉如此。臣年纪渐长,有时倒也看不懂年轻人做事了。”
圣上目光落在棋盘上,片刻,又忽地道:“你家那位沈大小姐,近来倒是颇引人注目。”
沈淮景唇角含笑,神情不动:“陛下是说阿之?”圣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那两个女儿,倒都不省心。一个与忠王走得近,一个又让齐王上赶着,以后与孤做亲家?”沈淮景仍是那副不急不缓的神情,轻轻叹了一声:“陛下,您也知,臣这两个女儿,都是头疼人物。忆秋性子温顺却执拗,有时候钻起牛角尖,我真是没辙,阿之则飞扬跳脱,不听话惯了,做事全由性子胡来。臣平日里常叹自己没本事,教不出省心的姑娘。”他说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道:“皇子之事,臣,不敢妄议。臣只忠于陛下一人,其他事……能不掺和,便不掺和。”圣上闻言,缓缓将手中棋子搁回棋盒,目光却落在亭外红叶间,半响才轻笑道:
“你说得好听。但若真有一日,局势到了不可回避之地,你也未必躲得开。”
沈淮景低头叹息,颇有些无奈之态:“那便看陛下如何断局。臣只管守住沈家,不求越界。”
圣上点点头,忽而语气转沉,低声缓缓道:“太子之位,孤迟迟未定,不是不定。”
“只是……太子之责,非长子便能胜,非宠子便能立,必须是能者上位。”他手指缓缓扣着茶盏,轻声一顿,冷意一闪:“留齐王在京,也不是因为他孝。是得有人制衡李珩。”
“你也该明白。"圣上抬眸看向沈淮景,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孤还坐在这把椅子上,就容不得朝中、宫中任何人,妄动心思、僭越尊位。沈淮景闻言,神情一肃,立刻起身拱手:
“臣明白陛下苦心,臣亦不敢越雷池一步。”圣上点了点头,目光转柔:“孤最烦的,是大臣与皇子私下勾结结党。尤其是太子废后,朝中暗流汹涌,我更不愿再见一丝私相授受。”“齐王这次借母丧回京,祭奠是假,图谋是真。他虽是我儿,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沈淮景低头:“臣知。”
圣上似又想起什么,顿了顿,回首看向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沉意:
“阿之那性子,不适合被当成筹码。她若愿嫁,就嫁她喜欢的;若不愿,就再缓一缓,孤暂时会替她撑着。”
沈淮景微一凝神,心中翻涌,却仍是恭敬俯身:“臣谢陛下恩典。”
圣上摆摆手,拂袖离亭,身影在秋叶纷纷中渐行渐远,只留一地茶香未散。沈淮景仍坐在亭中,望着棋盘上一枚孤子,良久未动。然而待上了马车,那一丝笑意便褪去无影无踪。他微阖双目,手指无声地叩在膝上,马车内安静无声,惟有车轮碾过石砖,发出节律清响。
车厢一角摆着圣上所赏的一盒乌木棋子,檀香未散。一一“她若愿嫁,就嫁她喜欢的。”
圣上话虽宽慰,但沈淮景太清楚,那不过是一句"你别插手"的提醒。陛下未正面回应齐王之事,也未明言许婚或断婚,只是言辞看似放权,却实则画出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
沈淮景自然听懂了。
“让她自己选?”
呵。
那是沈念之,不是寻常官家闺秀。她若真有选择的自由,早该安分守在后宅,沈淮景合上眼,口中轻声一笑,笑意无波:“陛下啊…终究是老了。”马车渐行渐远,驶出宫门,往晋国公府而去。他看似顺着圣上之意,心中已有另一套盘算:皇子之争,终要落子,沈念之,作为他手中的一枚“能攻能守"的子,不到最后关头,怎会轻易落定?
至于圣上的试探与那句“嫁喜欢的"一-本就是个伪命题,倘若她偏偏看中了李珀呢?
她若能自己争一个未来,那最好。
若不能……
那就按沈淮景的意思,乖乖坐上他为她选好的位子。晋国公府内,庭中桂花开得正盛,风一吹,香意幽微,黄白细碎的花瓣洒了一地。
沈念之静静坐在窗前的案几边,手中摊着一卷书。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下,落在她眉眼处,将她原本艳色不俗的面容洗得安静。她今日未施粉黛,鬓边只簪了一支素玉钗,耳畔却只戴了一只小巧的流珠坠子,另一边空空。
对面,苍晏坐姿端然,青衫如洗,袖口一线水银滚边,映得人更显冷静克制。他正低头翻着一页书,指节修长,骨节分明,读得极认真。案几间偶有风起,书页沙沙翻动,庭中桂树轻摇,一瓣细碎的花瓣悄然飘落,轻巧无声地落在他翻开的书页之中。
苍晏微微一顿,指尖轻拈起那瓣花,垂眸凝视一瞬,又送至鼻尖嗅了嗅,神情浅淡,眸中却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这时,沈念之忽然道:“我今日才发觉,耳环少了一只。”语气轻描淡写,却像漫不经心心地一石入水,溅出些许涟漪。她随手撩了撩鬓发,露出那一只未曾遗失的流珠耳坠,珠光微晃,折射出窗外金光,衬得她盾眼生辉。
“就是这一对。"她语气温软,带着若有若无的惋惜,“是我最喜欢的一对耳环了。丢了一只,便总觉得,心里哪儿也空了点。”说着,她垂下眼睫,指尖翻着案上的书页,余光却悄悄掠过对面男人的脸,眼底波光未动,却藏了几分试探。
苍晏察觉她的目光,缓缓抬眸,目光温润淡然的凝在她脸上,未言一语。忽而,他抬起手中的《左传》,不疾不徐地在她额间轻轻敲了一下,力道不重,却极有分寸。
“沈娘子。“他声音清淡,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心里那点空,怕是与耳环无关。”
“专心。“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无奈的责意。“今日这堂,是我最后一次来教你了。”
沈念之一怔,唇边那点惯常的调笑倏然收敛,整个人也随之静了下来。“为什么?”
苍晏将那瓣桂花搁在书上,指尖一寸寸抚平折页,语声淡然:“圣上另有差遣,近日便要离京一段时日。”
他顿了顿,又道:“你早不必我来教。《左传》已尽,你所学,已胜过许多读书人了,哪里还用的着我来教。”
沈念之沉默不语,目光落在那瓣搁于书页上的桂花上。半响,她低声开口:“那……若我想见你呢?”
话音轻浅,落下之后,屋内静得连外头桂花簌簌坠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苍晏望着她,眼神里有温意,也有说不清的压抑。他没有立刻作答,只是微偏过头,目光投向窗外。
风过枝头,黄花如雨。几瓣悄然飘落,有若未语先哽。他看着那花,忽而轻声道:“人的命运,有时也像这桂花。”“风往哪吹,它便往哪落。心中再不舍,也由不得自己选路。”沈念之听罢,没有再问。
她向来聪明,懂得何时收住执意。只是缓缓合上书卷,站起身,语气平静:“那便谢过苍大人今日教诲。”
她亲自送他至院外。阳光映在桂树之下,疏影斑斓,暗香浮动。苍晏走了几步,忽然回头。
她静静立在花树阴影中,神情安然淡定,看不出一丝悲喜。光落在她眼睫上,闪出一点细碎的光芒。
她轻轻颔首,将所有未说出口的情绪,一并藏进了那一树深浓花影里。正值申时,市中酒肆沸腾,香气氤氲,街边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齐王李琦着一身墨色常服,独自一人立在茶肆门前,望着对街的沈府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