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出来便道:“殿下,陛下召您进去。”燕翎随他进了殿,拐入内室,主案旁设一侧案,清冷持重的身后端坐于后,殿内宫人低着头,气氛凝重,缠金鹤纹炉中龙涎香袅袅,如丝如缕地飘散开来。
兴宁帝坐立难安,手指抠着宣纸,边角折起了褶皱。“臣,恭请陛下万安。”
燕翎刻意压低改变过的音色在殿内空荡,兴宁帝迫不及待想起身,但对视到谢崇青的目光,讪讪的坐了下来。
“瑜王平身罢,来人,赐座。”
秦大监奉命叫人抬了椅子,与谢崇青相对而坐。燕翎落座后叫秦大监把食盒呈了上去:“今日臣弟去王宅时恰逢襄城长公主也在,叙旧时提及皇兄,长公主对皇兄很是念叨。”秦大监替陛下打开食盒,糕点精巧,造型别致。兴宁帝感慨:“多年未见,外祖母她老人家还好吗?”“有些认不清人了。”
兴宁瞅了瞅低着头的谢崇青,便道:“既然是长公主好意,那少师也一起尝尝。”
不等谢崇青说什么,燕翎便淡淡道:“还是下次罢,毕竟是外祖母对皇兄的心心意,分给外人也不太好。”
谢崇青抬头瞥她,对她的夹枪带棒并没什么反应。“多谢陛下好意,还是不必了。”
“陛下,这儿有一份花名册,您觉得这些人该如何任命。“谢崇青叫旁边内侍呈递了上去。
因着燕翊未登基前学业荒废,许多事情一窍不通还得从头学起。谢崇青叫他看这个也是为了考验他对朝中家族人员错综复杂的关系的一个了解,实则这些人已经是三省定好的,借此叫兴宁帝直接盖章。燕翎出言劝阻:“谢大人,且叫陛下有盏吃茶垫胃的时辰,也不急于一时。”
“皇兄还未见过知雪吧,知雪也叫臣弟代为问候。”“我还记得那小丫头幼时的模样,粉雕玉琢,也不知如今成什么模样了。”二人旁若无人的叙话家常,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燕翎道:“臣弟便不打扰皇兄了。”
兴宁帝有些不舍:“这么快就走了啊。”
燕翎忍俊不禁,唇边漾起浅浅笑意,视线无意一转,对上了谢崇青幽深的漆眸,笑意收敛:“明日臣弟再过来瞧皇兄。”“陛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多则惑,少则得,贪多嚼不烂,臣明日再来。”
兴宁帝自然很高兴:“既然如此,秦大监,送少师出去。”“不必,臣与瑜王殿下一同离开便可。”
燕翎蹙眉,刚要拒绝,她皇兄便直接道:“好啊,阿翎送送少师。”燕翎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是。”
二人转身出了宣政殿,燕翎落后他一步,并不想与他同行。殿外气温骤然冷了下来,燕翎冷然道:“到此,就不必我送了吧。”“看来殿下与琅琊王氏相处极好。”他说话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燕翎默了半响:"自然。”
谢崇青冷眼看着她,她当真以为自己能左右的了皇后人选:“殿下,桓氏有一百种方法能把这后位取过来。”
燕翎蹙眉:“圣旨已下,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崇青却不说话了:“且等着看,我说过,你会后悔的。”燕翎却怒了:“谢崇青,你话说一半儿是什么意思。”他从来看不起自己,就觉得自己乖乖低头,与皇兄做一双傀儡,任由桓氏掌权。
“我只是好心告诫你。”
燕翎才不信他有那么好心。
他只是触及到宫灯下她莹润的眼眸,似蒙了一层水光,脑中不知怎的回忆起那夜,她也是这般看着自己。
她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眸,似碧瓦琉璃,似落日熔金。谢崇青把话咽了回去,随即转身离去。
他身如松竹,挺拔掀长,燕翎瞧着他的背影,便是已经离去有段距离,她仍感觉到心头恨意难消,只恨不得杀了他以消自己心头淤堵。缓了好一会儿,轻轻颤抖的手腕才平静了下来。喉头中泛着淡淡苦涩,她憋了回去,亦往毓庆宫的方向走去。大司马宅宴席那日,燕翎如同以往一般在衙署中当值。如今她在御史台算是顺畅平稳,因着她与王谌的亲戚关系和扶持当今陛下的从龙之功,谁都不敢对她不敬。
“瑜王殿下,您不走吗?“今日当值的官员全部早退,桓胄宴请群臣,阵仗颇大,燕翎只知道自己皇兄也要亲自出宫贺喜。“我…身子不适。“她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官员便适当关心了两句离开了。
王谌今日并未在衙署,燕翎听闻是直接去了桓宅,她作为衙署最后一位官员,兢兢业业完成公务后便打算回宫了。
谁知她刚出了门,外头便停着一架雕梁画栋的车舆,门前的侍卫有些眼熟。“瑜王殿下。"侍卫恭顺行礼。
“你是……大司马身边的人。“她一眼瞧出这是那日在桓胄身边的侍卫,顿时警惕了起来。
“殿下好眼力,在下是连思,大司马近身一等护卫,大司马特意遣属下来接殿下一趟。”
燕翎心头暗道不好:“实在不巧,我今日身子不适,那日的病还有后遗症。"她赶紧装作虚弱了几分。
连思仍然平静:“无妨,府上有府医,正好那日未曾诊治,今日便直接一同诊治了吧。”
燕翎脸色微变:“你们大司马应当不会强人所难吧。”“殿下哪儿的话,能叫属下亲自来接,实乃大司马的独一无二的看重,今日百官均在,陛下也在,殿下缺席传出去……损了殿下的名誉该如何。”这个叫连思的,油盐不进,燕翎虽怒意蓬勃,但叫对方在宴席上随意造谣两句,明日她瞧不起大司马的流言便散播了出去。“罢了,走吧。“她终是泄了气,上了马车。连思坐了上去,驾着缰绳往桓宅而去。
两刻钟左右,马车停在了一处豪华的宅邸面前,燕翎刚探出头,便细细打量眼前的宅邸。
若是乌衣巷已经是豪宅中的豪宅,这桓宅只重不轻,府邸坐落在单独的街巷,大门宽敞,同时进出多辆马车也无妨,足可见主人奢靡,怕是府上一日流水都抵得上皇宫。
她随连思进了府,府上侍从来往不绝,连思带着她走了整整一刻钟才到了开席的地方。
“这儿是大司马的兽园,搜集天下最珍贵的猛兽,以供大家观赏。”燕翎听着里面传出惊心动魄的吼叫声,心惊肉跳的进了里面。“殿下,里面请。"连思把她带进了兽园的内厅,是一处四方的屋子,屋内静悄悄的,连思把她带到后悄然退下。
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燕翎一惊,转身疾步走到门前拉了拉,竞拉不开。她神思一慌,想拍门大喊。
“瑜王殿下。"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燕翎转身,瞧见了从屏风后出来的桓胄。
桓胄衣不蔽体,领口大敞,精壮悍猛的身躯半露,厚重的头发半披在身后,他本就生的刚毅俊美,此番做派倒更显风流肆意。“大……大司马。”
桓胄逼近,她被迫硬着头皮直迎他。
“殿下来了,来,随本将进来罢。"他一甩广袖,大掌捏住了她的细腕,往里面带。
他感受着掌心这截儿皓腕,雪白娇贵的皮肉又软又细腻,手感极好。真真是娇贵人儿。
桓胄笑意更深了些。
燕翎想往外抽,但是没抽动,笑意勉强:"大司马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连思干的好事,竟叫殿下未换衣裳便来了,进来,换身衣裳。”燕翎顿时警铃大作:“不必了,好马不在鞍,官服也挺好。”“此言差矣,殿下好歹是王爵,今日这等场合,庄重一点好。”燕翎脸上笑意勉强,桓胄叫人拿了一身衣裳进来,递给了燕翎。“进去,服侍瑜王殿下更衣。“桓胄一字一句凝视着燕翎说,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
“不必了,我更衣不喜旁人在侧。“这话她说的很坚决,桓胄倒也没强求。他伸手示意:“请。”
燕翎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裳,进退两难,桓胄挑眉,故意道:“怎么了?殿下更个衣还这么为难,是有什么难以启齿道秘密吗?”她抬头与桓胄对视,他眸中皆是轻佻的笑意,并不见试探。“大司马说笑了。"她笑意勉强,转身进了后面的屏风。她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衣裳,眸光闪烁,慢吞吞解开了腰带。桓胄站在屏风不远处,端详着屏风上的倩影,燕翎并不知,这屏风上能浮现她的影子,她的一举一动皆能瞧的清楚。谢崇青在前院与官员寒暄,谢莹姐妹与范玉凝落座客席,百无聊赖。“看,那便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谢莹指着那边儿刚刚进来的女郎说。琅琊王氏嫡女王知雪今日可谓是瞩目至极,罗衣浮翠,珠玉琳琅,明眸皓齿,仪态万方,已经颇有未来皇后的模样,比衬下,身为东道主的桓氏女桓绾风头被盖了几分。
桓绾本就非桓胄嫡出,而是他已故兄长的女儿。本应落在她身上的皇后之位却在别人身上,桓绾愤愤瞪了一眼王知雪。王知雪感应到了她的目光,自然从容微微颔首。气的桓绾径直离席。
“一品宸妃又如何,那还不是大不过皇后去。"谢若撇了撇嘴,她与桓绾素来不对付,这种时候自然是幸灾乐祸。
范玉凝同谢莹道:“四娘,我们去寻桓绾去打个招呼。”元彻走到谢崇青身边低语:“瑜王殿下被大司马带去了内厅,属下瞧着有人拿着衣裳进了屋。”
谢崇青闻言却神色冷淡,仿佛是一个漠不关心心的生人:“叫她吃些苦头便知谁才是能庇护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