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内侍就带着陆安的诗回来了。
戢仲雲看着那首诗先送到官家手中,官家看完后并没有说喜不喜欢这首诗,只是迫不及待地把它送到尚书左仆射手中。尚书左仆射看完后,它又来到了尚书右仆射手中。随即,再来到门下侍郎手中。
紧接着,又到了中书侍郎手中。
随后便是尚书左、右丞……
六部尚书……
龙图、天章、宝文阁学士……
一个个传过去,慢慢传到了戢仲漂手中。
戢仲漂这下知道他们看完后,为什么会一声不吭了。他现在也要一声不吭了。
不止是一声不吭,他的面色还很苍白。不止面色很苍白,甚至可以说是全身上下都很苍白。
看到两首诗的一刹那,戢仲漂感觉自己好似僵在了椅子上,失了三魂,丢了六魄。
怎么能有人连社诗都写得那么好,不仅写得好,还完美地符合歌功颂德的主题。
太平处处是优场……
光是这一句话放在阳光下,就简直像是在金色波纹中荡漾那样,直接荡进人心底。
陆九思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诗?戢仲漂看第一首诗,已是看得呆了。
再看第二首诗时,他便彻底接受了有的人就是仿佛诗文化身,就是才思斐然的这一无可奈何的事实。
便见陆安第二首诗写: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最后那句拄杖很好理解,夜晚出行拄个拐杖防摔很正常。真正让戢仲漂觉得自己脸红了的,是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几乎想要呻吟,想要抽泣一-真好啊这句话,至少在他心里,以后不管是任何人作出任何诗句,都追不上这句诗在他这里的地位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又把这句诗念了一遍,终于眉开眼笑了。紧接着,沉寂已久的场内终于轰然作响。
无数官员在议论,无数官员在震撼。
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其他人嘴唇上的血色在渐渐往下退,又能看到血红渐渐往脸面涌上去。
以大薪文官的骄横和跋扈,此刻谁又能堵住他们的嘴?连官家也不能。
他们激动地讨论着这两首诗,那热切程度仿佛信徒在佛寺里看到了释迦牟尼佛,看到了药师佛、弥勒佛,看到了四大天王、十八罗汉,看到了观世音菩萨,看得自己晕头转向,心头好像有冰雪在融化,浑身都是湿淋淋的。很快,这两首诗就流传了出去,成为了汴京的焦点。尤其是在国子监和太学这两处文气重的地方,简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两首诗被反复讨论,反复品读,如同两处漩涡眼,卷起人们的慌张与激动。“彭年兄、玉光兄,你二人可是上舍甲一、甲二,可能品一品这二首诗?”说话的乃是之前带人来找陆安麻烦,却先被半阙词打击,又被陆沂舟收拾的金岱金崖渊。
他正与同窗们在外吃酒,桌上有喝剩的葡萄酒,味儿熟得发香。煎炒的肉用来下酒,面点花样儿一样翻新,十八个碟子里,装着十八种点心,正中间却是摆着半碟子皮蛋,还有半碟子熏肠酱肚和卤肝。但此时此刻,这群太学生已注意不到这一段美味了,皆是既亲热又恭谨地看着他们上舍中的第一第二名,想看他们有什么高见。
字彭年、字玉光的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我不如陆九思远也。”说完后,二人都是稀奇地瞧着对方。
他们可是知道对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随即,又不约而同道:“这两首诗……”
又不约而同地停口。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蔡辉道:“既然如此,彭年兄先请吧。”
杨彭年气恨恨说:“不成,要是如此,岂不是让你讲解了"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