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君贵还是民贵
古围棋下法和现代不同,现代是空枰开局,黑先白后,古围棋却要先落星位,而后下棋人再执白先行。
陆安比较庆幸自己穿越的是和宋相似的大薪,而不是宋朝以前。因为宋朝的棋盘至少已经发展到和现代相似,都是十九乘十九的规模,但宋朝以前,唐制是十八道一一也有十六道,汉制是十七道一-听闻还有十一道的……如果是这样,陆安保证自己绝对老老实实,不去碰围棋相关。现在还好,现在陆安看房州知州和赵提学下棋,十之八九都能看懂,而且,她发现…自己下棋能力在古代好像还不赖?何止还不赖。
张啖和赵松年感觉自己快下不下去了。
陆安确实没有说话,观棋不语十分君子,可问题是,他们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陆九思已然先一步把目光落在他们的下一步棋上了。这还怎么下嘛!
“不行了不行了!“赵松年将棋子往盒子里一扔,似嗔还怨:“九思,你这样我们根本没办法下棋。往后下棋时还是不找你来了。”今天晚上好像注定要把三个人轮流尴尬个遍,陆安咳嗽一声,道:“要不,我背过身去?”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房州知州哭笑不得。他道:“不若来聊些什么吧。九思,你是打算直接去汴京,还是先游学一些时日?”陆安回道:“我想先游学,见一见其他州府的风光。”房州知州诧道:“但如此你就无法留下来过年了,你族中………陆安告诉他:“家祖十分支持某出门行走。”房州知州点点头,便也不再多言。
赵松年接过话题:“先生去游学一定要避开京东路和京东西路,那边…正在闹事。”
闹事,很委婉的说辞,但陆安听懂了一一那边有民众在起义。陆安如今没有太多的信息来源,她只能适当表露疑惑:“闹事?那边发生了什么?”
赵松年含糊道:“先帝在位时曾下过旨意,命京东路与京东西路实行保马法,京东路以十年为限,京东西路以十五年为限.……”所谓保马法,全称为保甲养马法。
保甲法属于民兵制度的一种,规定当一个家庭有两个人以上,那就必须选出一个人做保丁,保丁需要自己准备弓箭,自己训练武艺,保内发生案件,也得保丁自己负责举报和追捕,平日里朝廷不给工资和军粮,保丁正常耕种,当朝廷要打仗时,保丁就得应召入伍。
每十家,是一个“保”,或者一个"甲",因此称为保甲。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朝廷要求各保甲户领养牧监的马在自家饲养,一户一匹,富户可养二匹,这就是保马法。
明面上规定得很好,比如不准强制民户养马,且养马户可减免部分税赋;比如定了年限,只需要养十年/十五年就可以了;还比如,朝廷会给你发养马钱,一匹给钱十千,民户可以随意使用自己养的马耕地驮载,只要不把马养死,就不需要赔钱。
但实际操作,这就是个抢钱的勾当。
说是自愿,其实是强制摊派。
说是减免部分税赋,实际上没有任何优待。说是发了养马钱,实际上一匹马的饲养费用至少需要三十亩地,钱十千远远够不上养马的花销,且不到当时马价的十分之一。说是只需要养十年/十五年就可以了,实际上,消息发到地方,京东路变成了以八年为限,京东西路以十二年为限。这还不够,地方长官肯定要表明自己有政绩,自己治下百姓很擅长养马,好的,京东路又变成六年为限,京东西路变成十年为限。但是地方长官还不是最下面的官员,他们之下还有官呢。这些官也要表现啊!好的,京东路民户养马,五年为限,京东西路民户养马,七年为限。
层层加码。
五年,马才刚从小马驹养成年没多久,百姓光养马了,没时间享受到驱马耕地驮载的好处,就得把马还回去。
而且,除此之外,官府是能无偿征用这些马的。征用了之后,马受伤死亡,是养马户赔钱,征用后不还也是常有之事。就这样,百姓不起义谁起义?
封建社会?
哈?
陆安对此,只能用沉默来压制胃里的恶心感。并且听着赵松年和房州知州一边跟她科普这些事,一边极力委婉找补:虽然这些钱最后是收给皇帝用的。
虽然不少人能看出来这就是皇帝用来捞钱的手段,底下官员只是在给皇帝背锅。
虽然可怜了忘秋先生试图变法让大薪变得更好,但奈何新法一下发到地方,就被恶意地激进执行细节,好处别人拿了,恶名忘秋先生背了。但是……
但是吧!
皇帝是无辜的!是受到奸臣蒙骗的!皇帝的心意是好的,他推行保甲养马法是想要给百姓福利,和百姓共赢!都赖奸臣只顾着捞钱,违背皇帝圣意,苛亥百姓,乱国家法度!
一一现在先帝两腿一蹬,仙去了,留下柴稷看着京东路和京东西路轰轰烈烈的起义干瞪眼。
你要是留下钱也就算了,问题是,先帝把钱也花光了,只有烂摊子留了下来。
陆安胃里的恶心感越来越重了,透过史书看这些事和与这些事共处一个时代,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当然没有心疼柴稷这个锦衣玉食的皇帝,她心疼的是被抢钱的百姓。但此时此刻,她只能拱手对着二位长辈道谢:“某知晓了,某游学时会避开此二路,以自身性命为重。”
于是再继续闲聊,聊至深夜,索性在赵松年家中住下,一夜无话。赵家客房的院子里种了会冬季开花的树,陆安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是清晨起来开了窗后,见地上落满花瓣,一地香雪,便知昨夜刮了狂风。天地间孤零零一片雪,孤零零一棵树,孤零零的窗后是孤零零的一个穿越者。
随后是敲门声。
侍婢们听到动静,得到准许后鱼贯而入,伺候陆安刷牙洗脸,为她系上外袍。
她看上去好像又不孤零零了。
她的脸上也挂上了友好的笑容,在赵松年家中用过早饭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等待学生们向她交上三年计划。
一一今天正好是第十天,是交计划的截止日期。“先生!!!”
一群学生涌了过来。
他们有的在计划里写了建议这三年田地里依次种什么作物可以收获利益最大化;有的在计划里详细描述了应该挖几口堰塘来供水、挖堰塘在什么时候挖不会耽误农时;有的还说,只靠种粮食卖粮食百姓难以养活自己,既然村子近河,可以找个地方修个码头,吸引船只停靠,然后再把村子组建成提供食宿的落脚之处,如此便能多挣一份食宿钱了……不过不管是什么计划,其中必然有农业基础设施的打造。
学生们看着陆安,眼中满是期翼。
陆安耐心地看完一份又一份三年计划,很多地方都显出了作者的稚嫩,但让她欣慰的是,基本每一份三年计划里都带了详细的数据支撑。“你们做的很好。"陆安话音一落,就听到学生们的欢呼声,像是春天来了,窗外有花在开,陆安面上的友好笑容变成了更浅淡却又更真心心的笑容。她说:“接下来我会把你们的计划整理一番,删除和修改后做个整合版,用在我们村子上,三年后我们再看它发展得如何。”“‖‖″
学生们一下子就紧张兴奋了起来。
村子…他们是要尝试着去治理村子了吗?
没有人觉得自己只治理村子会显得大材小用,他们已经被陆安筛选得极为务实了,此刻只有一种心情,那就是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做好。一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村不治,何以治天下。陆安把这一沓纸放在一边,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说:“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个议题给你们,你们可对此畅所欲言。”有学生好奇:“是什么议题,先生?”
陆安早就把议题写好了,此刻她让出位置,让众人看到桌上白纸上的黑字:君贵还是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