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松下问童子
柴稷抿紧嘴唇,脑子开始思索。
首先,田地肯定要给的。不然让他的骊龙之珠去喝西北风吗?先把房州的田地划拉个几顷给九郎,不过这只是一个身份象征,房州的好田没有几块,刀耕火种的耕地方式十分普遍。等九郎到了汴京,他再想个由头给他划个几顷肥沃田地。
然后,大宅子也得备上。九郎现在住州学宿舍,不用换,住州学更有名声,但等到了汴京,难道还让九郎住客栈吗?
尤其是科举比较累人,住客栈住得不舒服影响了九郎状态怎么办?而且,汴京掠房钱(租金)不低,九郎来日当官了,租赁房屋恐怕就是一大笔开销,还是能省则省比较好。
他记得汴京有套带温泉的宅子,装潢也大气,正好,回头查一下主人家做过哪些违法乱纪的事……
唔,还有什么呢……
柴稷自顾自地决定着,至于突然被查违反过什么法纪的那户人家会是什么想法,就不干他的事了。
正思考着还有哪里需要查漏补缺,柴稷便听到陆安起了个新话题:“既然家祖曾经教导过大王,不知大王兼修何术?”柴稷便说了:“我喜爱游历天下山川川河岳,便兼修了地理。”一边说,他一边指方向:“你别看房州虽小,只领房陵、竹山二县,此地矿土颇多。北边一带有黄土,南山那一处多黑土,西边我见着很多次红土了,东边既有青士,也有白土……”
陆安适时接话:“唔…黄土和黑土都能种地,红土是赤岩,青土是淤泥,白土就是观音土,是不是?”
申王瞳孔中多了惊喜的神采:“九郎你也懂地理?”地理是考试必备科目,陆安当然懂。懂的还不少。但她冲着申王眨眨眼睛,道:“略懂。”
一一这倒是戏谑申王之前那句"陆略懂"了。陆安这句话愣是把申王逗得笑不可仰,他笑完了,就连道三声:“好!好!好!”
又高兴地说:“往后你进京当官了,我便有人陪玩儿了。汴京喜欢地理的不多。”
陆安确实喜欢地理--或者说,她也喜欢游山玩水。上辈子她就经常全国各地跑,那时还自学了水墨画和拍摄,每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或是作画,或是拍摄,有时还会自写一些游记散文。但这辈子不能这么说,不论陆九郎这个身份,还是原本的魏三娘子,过往十几年人生里,从未离开过汴京。
陆安便笑道:“承蒙大王看重,陆某受宠若惊,只怕让得大王失望一一陆某少有离家时候,对于地理地貌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比不得大王实地勘看。”一一先把预期拉低,这样她后续说出什么超预期的东西,才能成为惊喜。两人又浅浅聊了一会儿。陆安的初高中地理知识确实给了柴稷极大的惊喜,基本上他说什么,陆安都能对答如流。柴稷口中声声唤着九郎,满脸笑容,欢若平生。唤着唤着,他突然意识到一点:“九郎可有表字?”陆安:“未及弱冠,尚无表字。”
柴稷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像在吃瓜:“奇了,你已游庠十数日,鸣泉先生竟不为你取表字?”
一一依照世情来讲,男子入学,就要提前取好表字,方便同窗称呼。陆安面色平静:“或许家祖另有他意。”
陆安心里清楚,其实纯粹是陆山岳没反应过来她也要取字而已,可能过几天就反应过来了。不过,不妨碍她继续设套一一说罢,陆安微微垂眼,隐隐能见其中失落之意。站在陆安身后的陆家人好似想起来什么,看陆安的眼神又带上了些许怜意。柴稷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再忆起之前陆安还不知道陆山岳教学风格的事,想法已是起了微妙改变:
他之前是不是误会了?九郎不知陆家人要学副业,并不是因着身体虚弱,不与兄弟一同进学,而是他那老师……根本不待见九郎?一时之间,又惊又怒,望着陆安的视线里,也已是爱怜非凡。九郎对祖父至纯至孝,街上碰到羊汤都要特意给祖父送去一碗,反观陆山岳…什么都不教,什么都把九郎排除在外。甚至明明知道九郎入学了,该起字了,也不上心!什么祖孙情谊深重,分明只有九郎对他祖父多有孺慕之意,陆山岳对自己亲孙子,不过尔尔!
柴稷用力吸了口气,平息那胸中激愤,只一把拉住陆安的手,在对方诧异的注视下,认真地说:“你既已游庠,无字不行,我给你牵个线,你拜赵松年为师,让他替你取字如何?”
陆安当然是推辞的,但哪里抵得过这位大王的热情和义气,只能无奈接受了。
祖父啊,不是九郎不想让你这位直系长辈取字,实在是大王盛情难却。大
“你,去为九郎准备好束修。”
“你,去替寡人和九郎写一封正经拜帖,拜会赵提学。”“你,去准备一些吃的,寡人饿了。”
柴稷下了指挥后,他那些侍从皆只是应了一声"是",便默然不言地去干活了。
指挥完之后,柴稷笑吟吟侧头看陆安,怀里又抱回了兔子:“九郎,咱们待会儿先用饭。不论是拜帖还是束惰,他们都会准备好,必不会令九郎失礼。”陆安微一作揖,面上略有动容:“大王之……”柴稷打断她感激的话语,只道:“不必言说,说太多就生分了。九郎只要知道我是替我兄长外出寻找贤才,九郎便是我眼中贤才即可。若实在过意不去,那日后入了朝,尽心为官家效力,便是回报我了。”既然提到了官家,陆安按照该有的礼仪,向着汴京方向拱手作揖,微微弯腰:“圣躬安康。”
这才回身看向申王,道:“陆某谨记大王所言,必不敢忘。”二人相视一笑,侍从的吃食也准备好了,待陆安和柴稷吃饱喝足后,就带上束格,前往赵家。
一一至于陆沂舟几人,就留在山里,继续寻找药材,映对《本草纲目》。陆安和柴稷以及其侍从到了赵家后才知道,赵松年早早带着书童住进了山中道观里,开始自己悠扬南山,采药耕种的快乐生活去了。于是一群人又回到山里去,沿着缓缓流动的山泉水逆行,一段路后,就见一道观坐落在泉边松林中,顽童嬉笑着打闹,翠鸟鸣唱于树梢。那几个顽童一看到陆安几人,开口便是:“我家郎君进山采药去了,不在观中,诸位请回吧。”
看他们言语,想必这段时间来找赵提学的人不少。柴稷笑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顽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齐声道:“不知道。”其中一小童脆声道:“郎君他的确不在观中,凭你是谁也见不到他。”柴稷莞尔,逗小孩儿:“那你们不能进山里找他吗?你们家就是这么待客的?”
小童却是伶牙俐齿地反击:“郎君不曾说今日有客至。何况我们进山寻人,若是失踪了,你们也更无时间与郎君相处了。郎君定会亲自入山寻我们的。柴稷笑道:“你都这般说了,我总不能硬赶你们入山。那你家郎君可说了几时回来?”
众童子摇头。
陆安便道:“大王,既然如此,不如便在这儿等主人家回来?”柴稷欣然点头。
又问童子能否让他们入观坐一坐,童子们便道:“客人请进!”又去准备了茶水,三两野果作为点心。
等啊等,眼看太阳就快要下山了,也没见赵提学回来。童子从旁边走了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郎君有时候在山里遇到有趣的玩意儿,会三两日不归家,是我等不曾言说,害客人久等了。”陆安和柴稷对视了一眼,交流过想法后,陆安便道:“无妨,明日我们再来。若提学星夜归来,还请阁下为我报一下姓名。"说完,就交代了自己的姓名和申王的名号。
想了想,陆安决定自己还要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申王愿意为她牵线,那是申王人好,或者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而她也需要有其他人来为她取字,避免陆山岳用长辈的名号定下她的字。在这种情况下,总不能被动等着申王去行动,自己则无有作为。“可否借纸笔一用?某想给提学留一言。”待小童拿来纸笔,陆安用赵提学喜欢的字体,挥墨写下一首诗一一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翌日,赵松年一席道袍,脚踏木屐,摘星踏月而归,回到自家道观时,他心情颇好,待看到桌上那首言简意丰、明白如话的五言四句时,整个人都怔愣在了当场一一
这首等了他一夜的五言诗,如同灶上静静熬煮的五花肉,被炖得软、烂、香、弹,入口之后,肉汁流出,香味爆发,瞬息之间充塞口腔,几乎令人销魂蚀骨。
赵提学痴痴看着这首诗,他最爱这种风流写意又通俗清丽的风格,以前看的其他诗都很好,但只有这一首,直接用劲踩在他的喜好上,每一个字,每一句意境,都能让他神魂颠倒,难以自持。
他转头问童子:“这诗是谁留在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