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晦暗不清的视线定在她脸上,紧紧锁住她。低沉磁性的声线也落在耳畔,轻轻敲击着耳膜。“他偷走我最重要的宝贝,我不该报复他?”听见那个字眼,顾袅呼吸一停,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一下。没人能从他手里抢走什么,除了偷,在他松懈,没有防备的时候。一片寂静里,仿佛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敲门声忽而响起,门口的褚睿走了进来,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没有任何顾及地开口,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愉悦:“盛誉的股东会刚刚结束,邵应说事情办完了。盛荣的董事长席位被罢免,当场脑溢血发作,已经送进医院了,很可能醒不过来。”话音落下,果不其然看见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纤瘦的身形摇摇欲坠。
顾袅浑身一震,几秒后才消化了这句话里的信息。盛柏言被关,被警方的人拒绝探视,盛家的公司出事,在股价最低的时候,他买下了股份,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里。几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集团没了,儿子出事,盛父经不住刺激,才会当场昏迷不醒。
盛家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为她。答案是明摆着的,他不会放过盛柏言。是她太天真了,还以为他们还有坐下来和平交流的可能。他的怒火,总要有人来承受。不是她,却是其他无辜的人。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她双腿忽而一软,跌坐在地毯上。原本莹亮的双眸此刻涣散失神,眼圈泛着红,却没有眼泪,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衬得巴掌大的脸愈发尖细苍白。
心口疼了下,他眸色渐深,抬脚朝她走过去,俯身想要将人抱起。却在靠近她的那一刻,顾袅高举起手。
措不及防的清脆一声回荡在套房客厅里,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指印来,红痕在冷白的肤色上格外清晰。显然是没想到她竞然敢对顾宴朝动手,褚睿当即脸色一变。这女人,简直胆大包天。
下意识想上前,却被男人冷冽的目光喝止住,不得已停下脚步。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掌心也被震得隐隐发麻,涣散失神的眼里却终于有了神采。
喉间哽咽着:“顾宴朝,你混蛋.…”
下巴被他捏住了,强硬地对上男人的视线。他看上去像是没有动怒,薄唇勾起冰冷的弧度,笑意未达眼底。“为了一个老东西,打我?”
她抿紧唇,眼里迸发出的光,像是恨不得杀了他。为了一个盛柏言,为了一个盛家,她竟然敢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她的呼吸在颤抖,依然攥紧指尖,鼓起勇气直视着他:“我当初离开不是因为他,和他没有关系。”
男人也在看她,漆黑的眼底仿佛压抑着可怖的戾气:“继续说。”她一字一句,无惧那双阴沉骇人的眼:“是因为我不想和你生活在一起。说出口的一瞬间,仿佛压在身上的巨石消失了。不想过着被人豢养着的,随时可能会被抛弃掉的生活。顾袅永远也忘不了,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那是她十五岁的那年。
那个年代,网络通讯还并不发达,不像现在的新闻可以实时传播在网络上。她是放学后才得知燕城出了大事,轰动全城。她赶到码头,警车闪烁的刺眼红光撕碎了本该柔和的黄昏,无数道警戒线拉起,她只见到覆盖着白布被抬出的一具尸体。大脑像是被什么药物麻痹住,连时间的流逝也感受不到,周围所处的世界也变得混乱无序,让她分不清一切究竞是真实的,还是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一直到几日后的葬礼结束,有人把骨灰盒交到她的手里,她才恍然回神。父亲死了。他做错了事,也得到了应有的结局。这是别人告诉她的。浑身上下是彻骨的冷,顾袅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还在等谁。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她抱着骨灰盒,茫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她没有亲人,无处可去。母亲早在她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和父亲离婚,隔年便前往美国,现在已经再婚有了家庭。秦家在这边没有任何亲戚,秦海生本就不是燕城人,早年就和曾经的那些亲人断了联系。她无人投靠。看着客厅里安静坐着的女孩,像个精致却了无生气的瓷娃娃,心里止不住心疼。
陈姨的眼里也蓄满了泪水,狠心说了实话:“小姐,我们收拾东西走吧,别等他了。他不会回来的。”
闻言,沙发上的人眼睛终于转了转。
听见那个他字,顾袅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想起来了,原来她是在等顾宴朝。
当初她把在医院无家可归的他带回了这里,把他当作亲哥哥一样对待,但说到底,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的牵绊,他也并不需要对她负什么责任。现在的她,不是之前风光无限的大小姐,她没有了父亲的支撑庇护,没有了可以被人利用的价值。
像灾难,像瘟疫,正常人只会避之不及。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就像秦海生出事之后,那些曾经的挚友都不曾出现。大难临头各自飞,她不怪他。
想通了,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安抚着面前流泪的女人:“阿姨,你别天夭。
这些年陪着她,照顾她长大的人寥寥无几,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她以为在成年之前,她都会被他们照顾着,始终心怀感恩。但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只够走到这里。就像是一根柔软脆弱的丝线,在没有防备的时刻,措不及防地断裂。
她轻声喃喃,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不等他了。”她用攒着的压岁钱把这个月的工资给他们结清了,又每个人多给了一万块。陈姨连连抹泪,大概是觉得心疼她,提出接她先去她儿子家里住。她拒绝了,秦家的仇人那么多,她只能躲,不能再牵连到无辜的人。她花钱借用别人的身份证租了房子,确保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别墅里值钱古董,甚至连她的钢琴都被人搬走了,是父亲在她十岁那一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客厅里空空荡荡,已经被洗劫一空。
她没有收到生日礼物,失去了唯一的家。父亲骤然离世,就连他也离开了。只给她留下院子里被毁得彻底的花。
那栋别墅最终被银行收走,她失去了最后的容身之所。顾袅搬了家,她选择一个人生活,带着卡里仅剩的四千块,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她搬进了一栋便宜的老房子里,然后跟学校申请办理了退学。原本念的就是贵族学校,一年就要十几万,她靠自己交不起学费。顾袅怕被人找到,她不敢暴露自己的名字,只能跑遍了半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份旧书店里的工作。隐蔽的,不易被人发现的。书店位置偏僻,要辗转两趟公交才能到,老板是一个年迈的爷爷,大概是看她实在可怜又恳切,最终还是同意了,答应给她每天三十块钱。那段时间,她每天只买一个馒头,上午吃一半,晚上吃剩下那半,渴了就喝水。从前在别墅里过惯了饭来张口的日子,顾袅从没想过,她也会对着街边卖煎饼果子的馋到走不动道。
但她没那么娇气,有钱有有钱的活法,没钱一样能活。没了谁,她都能活下去。
躲藏的期间,母亲的朋友来找过她,想要塞给她一张银行卡。面对她希冀的询问,女人表情为难,欲言又止地解释:“你妈妈她,在美国怀孕八个月了,坐不了长途飞机。这是她让我给你的,你先跟阿姨回去。”看着女孩眼里刚燃起的光芒再次一点点地褪去,女人又急忙道:“等她出了月子,第一时间就会回来看你的。袅袅,你要理解她”来看她,而不是来接她。顾袅听懂了。
她强硬地推回了那张银行卡,礼貌地把女人送走了。房子里空空荡荡,空气里隐约弥漫着木质家具发潮腐朽的味道,她一边咬着已经硬邦邦的馒头,闻着邻居家的饭菜香气顺着门缝飘进来,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四处躲藏的日子实在对她来说太难熬了,可她只能咬牙坚持。高级会所外面,寒风呼啸,她躲在转角,望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光鲜亮丽得像另一个世界。
父亲的事没有牵连到他。他回到了顾家。
他可以在父亲的手下过得风生水起,当然也能在其他地方游刃有余。他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西装敞开着,随意又精致,不再像跟在父亲身边做事的时候,戾气不见了,一夜之间变成了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十分矜贵,像她在电视里看过的男明星。
果然是人靠衣装啊,好看到让她不敢认,哪还有半点当初地痞的风流气。旁人果真没有说错,他们分明告诉过她,顾宴朝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她自己不信。
现在事实终于摆在眼前,鲜血淋漓,又惨痛不已。她以为她教会了他很多,可她忘了,他和正常人不一样,他没有心。要上去挟恩图报吗?明明一开始,她救他,把他带到父亲面前,并不是为了要他回报。
只要他想,他就能护住她。可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她站在冷风里许久,终于彻底想通了一切。她不该想着依赖任何人,也不该去期待。
期待落空,感到疼痛的只有她自己。
顾袅转身走了,没有半点迟疑,将那片明亮辉煌的灯光甩在了身后。燕城的冬日并不到冰冷彻骨的地步,可她却觉得自己置身冰天雪地。脸颊潮湿一片,她一边抬手抹去,继续往前走。她不要别人的怜悯和施舍,哪怕饿死,哪怕明天就横死街头,她也不会低头向他求救。
她还是被仇家绑架了。
她知道,只要她还在燕城,这一天总会来的。她躺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浑身上下被冰水浇透了几遍,上下齿关冻得打颤,没了一点温度。
那人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拍了拍女孩冻得苍白的小脸,嗤笑一声:“还等着顾宴朝来救你?他这些天忙着跟你爸留下来的生意撇清关系,回顾家去当他的大少爷,洗得干干净净。没了秦家,他还要你干什么?”听见那个名字,她的眼睫微微动了下。
男人黏腻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反复,邪笑着说:“哥,让她就这么死了可惜了。让我们兄弟都玩完再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