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崔钰带着苏玉娘再次渡过饮马河时,冰面已经裂了。
崔钰的竹杖点在最后一块浮冰上,冰棱折射出他异色双瞳里的金青火焰。身后苏玉娘的铜铃响得急促,像只被惹急了的猫。
“师兄,这冰窟窿底下有东西。”她双刀未出鞘,靴尖却已挑起三枚铜钱——那是昨夜从御剑宗长老尸体上摸来的买命钱。
崔钰笑了。他忽然旋身劈碎浮冰,冰渣如银针般射向河心。水面炸开的刹那,一条赤鳞蟒破冰而出,蟒首生着对鹿角,口中衔的却不是明珠,而是半截冻僵的断臂。
“九幽族的探路蛇。”崔钰的青铜剑已出鞘一寸,“看来他们是要缠上我们了。”
苏玉娘的红裙在雪风里猎猎如火。她突然甩出腕间铜铃,铃铛在空中炸成七道血符,正封住赤蟒七寸“留着它报信——让九幽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知道,姑奶奶要去中原杀人了!”
赤蟒轰然坠回冰窟。崔钰的竹杖却突然横在她颈前,异色双瞳眯成线“过了饮马河便是双山,师妹这身红衣太扎眼,师父虽然传授给你很多本领,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龙虎山,还是要低调才行,不要被这些事情扰了行程。”
苏玉娘反手扯下他道袍外衫裹在身上。青布遮不住绯红裙角,倒像雪地里泼了碗鸡血。她挑眉轻笑“扎眼才好——等那些仇家追来时,省得我一个个去找,再说了,有师兄在,我还怕什么!你就忍心未过门的新娘子就这样被仇家抓走了吗?”
崔钰不敢答话,只是一味催动胯下的大马跑快些。
河对岸的雾散了。
两座刀削般的巨石山撞进视野,山脊积雪被夕阳染成血色,宛如天神劈开天地时留下的疤。
北风卷着冰碴在双山之间嚎叫,崔钰忽然抓起把雪塞进嘴里。雪水混着血腥气滑入喉管,烫得他左瞳金芒暴涨“北境的雪还真是苦的。”
“中原的雪是甜的。”苏玉娘舔了舔刀锋上的冰晶,“七岁那年我偷吃过——像掺了砒霜的蜜。”
最后一缕天光坠入冰河时,他们踏上了双山之间的通道。脚下的冰雪在逐渐融化,每走一步都带起陈年的血腥味,往年经常有马贼在此劫杀商队。
不过随着大胤王朝对北俱芦洲的逐步统一,崔钰和苏玉娘跨过双山前往风陵渡乘船的这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
风陵渡的雾是活的。
浓得能掐出水来的白烟贴着河面游走,船头悬着的琉璃灯只能照出三尺混沌。崔钰的竹杖点在跳板上,异色双瞳穿过雾气,望见船舷上蜿蜒的锈痕,就像条干涸的血河。
“师兄,这船会不会吃人呀?!”苏玉娘腕间铜铃轻响,红裙被雾气洇成暗褐,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地方会在白日里暗如黑夜。
“听说前年在这里沉过一条楼船,捞上来断裂的甲板上还扣着这么大的怪物牙齿。”崔钰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见到苏玉娘愣在原地不动,于是回身伸手,温柔地问道“怕水?”
“怕你手抖。”苏玉娘挑眉甩开他,腕间铜铃却诚实地缠上他指尖。雾霭漫过交错的掌纹时,她听见自己心跳比浪头还急——像那年苏家祠堂里,少年包扎伤口时笨拙的指节蹭过她脚踝。
甲板上摆着两张桌子,边上零星坐着几道人影。崔钰拉着苏玉娘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上船时他就把兜帽拉了下来,毕竟自己那双异色双瞳还是有些过于显眼了。
“不要到处看,那边的几个都不是什么小角色!”崔钰低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苏玉娘反问。
“那边坐在椅子上裹着狐裘的富家翁,是金虹商会中原分会的主事沙千金,他背后的靠山便是当朝御前红人九千岁,此人估摸着有凝神境的实力。”崔钰道,苏玉娘顺着眼神看过去,沙千金手里正转着对和田玉核桃。玉色温润,核桃纹路却暗藏玄机,里面暗藏着东海水师密探才识得的潮汐图。他脚边搁着口紫檀箱,箱角包金处刻着朵半开的牡丹,那是九千岁府上女眷专用的暗记,身旁还跟着四个身材高大的壮汉。
以大胤王朝九千岁今时今日的威势,这些爪牙自然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在他们看来,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角落里蜷着个戴斗笠的老农,蓑衣下露出一截锦缎袖口。脚边竹篓里窸窸窣窣响动,偶尔探出条碧绿蛇信。
“那是岭南毒宗的‘青信使’,专门负责清理门中叛徒,看样子也有凝神境的修为。”崔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