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府上下皆汇聚于前厅,长辈们躬身垂首,晚辈们鳞次立于其后,俱是面容严肃,敛了方才院中的嬉笑轻松。
御前大监辜宾走到堂中,取出圣旨宣读:“门下,朕观阴阳谐和,方育万物,佳偶相配,乃彰世德。安国公府世子沈厌,丰神俊秀,恪尊礼教,秦府四娘子秦栀,温婉端方,娴于诗书。两家门楣相匹,二人心意相通,诚为天作之合。
今特赐沈厌与秦栀缔百年之约,择吉日完婚。望尔等琴瑟和鸣,永敦睦好,上承宗庙之佑,下开福泽之基,芝兰美满,以显我大朝风化。主者施行。”
圣旨宣读完的刹那,厅堂内落针可闻,辜宾收起卷轴,眸光往堂下扫去。
秦栀呆住,抬头惊讶的对上辜宾视线,辜宾将圣旨往前递过,秦栀反应过来,恍惚着走上前,谢恩领旨。
袁氏最先回过神来,忙亲自招呼,又给朱嬷嬷使了眼色,朱嬷嬷赶紧跑去主屋,翻箱倒柜找出一对玲珑嵌玉金葫芦,用红色荷包装好塞给辜宾,辜宾倒是没推辞,大方收下,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离开。
鎏金香炉腾起袅袅烟雾,自辜宾走后堂中便陷入古怪的沉默,空气仿佛都凝滞起来,其实只是很短的时间,堂中各人脸色却是五花八门。
“这是天大的喜事,”刘氏满脸堆笑,朗声说道,“大哥大嫂好福气,我早就说栀姐儿生的好,日后嫁的定会更好,果不其然,能跟安国公府结亲,不知要羡煞多少人了。”
说话间,还故意瞥向戚氏,孰料戚氏修行多年,此刻面上挂着笑,仿佛当真为秦栀为大房高兴。
“大哥逢凶化吉,大嫂教养有方,我们往后都要指着大哥大嫂营生呢。”
刘氏看不惯,心里狠狠啐了声,骂戚氏言不由衷,骂她皮笑肉不笑。
秦明华摩挲着腕上的对镯,与宋吉安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敏泰郡主赵宜春近日频频邀儿子吃茶赏花,庆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敏泰郡主迟早要嫁给宋世衡的。自家儿子怎么想的,秦明华比谁都清楚,他虽沉稳但也有小郎君的思慕之心,他对四表妹秦栀,怕是很早便动了情,前些年是因为薛岑,后来秦栀去往沂州,秦明华还当儿子放下了,今日看他偷觑过去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若庆王无意还好,秦明华可拉下脸来求大嫂成全这对璧人,但庆王对敏泰郡主宠溺有加,一旦宋世衡娶了旁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道赐婚旨意,着实为宋家解了难。
故而秦明华由衷的祝贺:“四娘能有这番姻缘,我们都替她高兴,若有任何事宋家能帮上忙的,大哥大嫂切莫瞒着,定要告诉我们才是,正好前些日子庆王殿下赏了些入眼的物件,回头都添给四娘做嫁妆,咱们秦家嫁女,怎么着也得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
宋吉安附和。
秦明业和戚氏攥着拳,面上挤着笑,想到这亲事险些落到自己女儿头上,又是一阵不甘。
戚氏走近些,挨着秦明华说:“对,今晚我回去便往小库房挑挑,定不叫咱们四娘委屈了。”
刘氏撇嘴,越发看不惯戚氏,扭着丰满的腰身将人别开,含笑说道:“三弟妹可别口是心非,等添妆的箱子准备好再说也不迟,倒是四娘,先前便帮着我家二娘筹谋,这回二婶婶肯定不会让你吃亏,姐妹间嘛,就是互帮互助,你打头阵,日子过好了可千万别忘了她们啊。”
戚氏冷笑,乜开视线。
直到宋家马车离开,前厅才彻底安静下来。
秦明景翻开圣旨,仔仔细细看了数遍,又抬头看着女儿,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
袁氏觉得不对劲儿:“怎么,你早知道了?”
秦熙和秦栀相继投来目光,秦明景轻咳一声,不大自在:“就前两日陛下召我问话,前头说的跟皇家别苑相关事宜,后来禀报完,陛下问起金丝楠木,我也不敢瞒着,便把尤老大人相助的事悉数回禀了,陛下说,尤家跟咱们有旧交情,我说不是,本来就不是。”
袁氏急了:“那陛下怎么说的,你还讲了什么?”
秦明景回想一番,说道:“我以为陛下会就此罢休,孰料他一直问,我实在没甚可说的,便提了嘴四娘和安国公府小姐关系亲密,陛下就没再追问了。”
阖家人目瞪口呆。
秦明景倒吸了口凉气,小声开口:“难道陛下误会了?”
袁氏闭了闭眼,尽力克制着火气:“你说四娘和安国公府小姐亲密,陛下听了保不齐觉得是咱们和安国公府交情甚笃,二十三根径长四尺上的金丝楠木,那得是怎样的交情?”手指攥了攥,袁氏瞪向秦明景,秦明景打了个冷颤,忙若无其事的回避开。
秦栀怔住:陛下也委实太草率了些吧。
既然要赐婚,便该事先询问两府心意,确认愿结秦晋之好后,再赐下圣旨,如此方得圆满。
而今自家都是这样懵圈情形,安国公府又会怎么想?约莫会觉得是秦家使了手段,想攀高枝吧。
先前的确想,却是为了明英殿的事,但现在困局已解,她和沈萌也只是寻常密友的交往,她便再没想过嫁入公府,且她是打算随大表兄一道儿离京的,她要去沂州。
事情怎么突然就发展到此等地步。
袁氏气的掉了泪:“公府愿意还好,若不愿意,你叫四娘嫁过去如何自处?!”
秦明景咽了咽唾沫,勉力争辩:“安国公府家世门第样样皆好,还能亏待了四娘?”
袁氏腮帮子抖动,怨愤着冷笑:“你若管得住自己个儿的嘴,四娘的亲事也不至于这般仓促逼迫,一道圣旨,便要将人嫁了,你若觉得安国公府好,你自己去嫁。”
秦明景羞恼,一拍桌案威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袁氏浑身发抖,自己也分不清是伤心还是生气,她本想出了正月着手料理秦熙和秦栀的亲事,不求门第过高,但家中关系务必都得和睦,安国公府虽帮了大忙,但毕竟是继母和继子,何况那位嫡小姐,传说也是有疯病的,偶尔接触也就罢了,整日待在一块儿,万一出什么意外,秦栀怎么办。
思及此处,袁氏深吸一口气,硬声道:“实在不行,我和你爹便去求圣上收回旨意,我不要你嫁高门,只要你余生安乐欢喜。”
“圣旨哪能朝令夕改,你越发没有分寸了。”秦明景急了,义正言辞的责备,“本就是门绝好的亲事,二房三房还有明华他们都羡慕,怎么到你这里反像逼女儿跳火坑。”
“还不都是因为你!”
秦明景想回怼,但见堂中两个女儿蹙眉盯视自己,那股子火气立刻压了回去,家中没人帮他。
秦栀开口:“父亲母亲莫要担心,明日一早我便去安国公府,至少得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咱们不知情,也不是咱们得本意。”
明烛爆开灯花,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