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安慰
屏风后的声音一下子就顿住了。没有人再说话,里间安静得只能听见更漏的声音,滴答滴答,一下又一下,让人感觉时间都缓慢了几分。林娉紧紧地盯着屏后的身影,那跪在地上的,不是她的女儿又是谁。“张妈妈,是我的蓁蓁吗?"她落下泪来,滚烫的泪水打在手背上,忙推了推伏在自己身前的人。张妈妈也愣住了,向外看去,只见那道纤弱的身影,喃喃道:“是,是她夫人。”
“夫人,您快请她进来啊。"张妈妈托了托林娉的手,只见夫人眼眶红得不得了,却是怔怔地,也没有立刻唤她进来。唇瓣咬得通红,似乎在挣扎着什么。赵明宜在屏后,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更漏不停地滴水,她等了许久,面色霎那间发白,心中涌起不太好的直觉。“快,快进来罢。“屏后的女子终于开了口。她很快绕过了屏风,在见到那消瘦的女子时,心都沉了下来,哽咽地喊了一声'母亲,在林娉跟前又磕了一个头。谢她多年养育之恩,也谢她多年疼爱。林娉的手脚冰凉,虚扶了扶她:“快,快起来,地上凉。"几乎是在看见女儿的那一刻,她便下意识地去心疼她……可是说完后又顿了顿,手僵在原地,又缩了回去。
温柔的手掌在眼前又消失了。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母亲。才见她瘦了许多,眼眶红着,也在看着她,眼泪落下来打在她手背上。她慌忙拿了帕子去给她擦:“娘,娘你别哭,我回来了……”
您不应该高兴吗。
这句话她没敢问出口。因为她不知道林娉究竟还愿不愿意认她。时隔多年,乍然得知亲生的女儿在襁褓中就已经夭折。这对一个做母亲的来说该有多痛啊。
林娉任由她擦着眼泪,瘦弱的手不自觉地去摸她的手,只觉掌心下的手太细了。她捧在手掌心的女儿,这一遭不知道受了多少苦。眼下找回来了,她既觉得安心,心里却又空落落的。
这不是她的女儿啊……
她的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蓁蓁,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她止住了眼泪,眼中的悲怆却是无法掩盖,怔怔地望了望地面,喃喃道:“我的女儿生下来就没了,我还抱过她,难怪那时她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么小的一个孩…”
她低着头,心口钝钝得疼。哪怕已经这么久了,哪怕她心中早有猜测,蒙蔽自己,但是在真相来临的那一刻,她还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闭了闭眼,转过了身去,低声道:“蓁蓁,你先回去吧,这段时日不要来见我了。让我静一静。”林娉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
一直在想,她的女儿走的时候,周围是不是也这样黑漆漆的。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恨母亲没有小心一点,若是再小心一点,等到足月的时候,她就能平安降生了。
梨月闻言,心下一沉,小心地抬头去看小姐。只见就在方才夫人说话的时候,姑娘脸上便早已满是泪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偏偏又不敢哭出声来。
那种让她不安的直觉果然应验了,赵明宜往林娉那边靠近了些,扯了扯她的袖子,哽咽道:“您不要我了吗?”
“您真的不要我了吗?"她仰着头,轻颤着去摸林娉的手。当孩子生死未知的时候,林娉担惊受怕,只盼着把她找回来。当女儿回来了,她的心却又被另一个早早离世的孩子牵扯着,这颗心像一直在被人掰扯,快要碎了一般。林娉呼吸渐重,拂了拂她的手:“蓁蓁啊,你先回去罢。”梨月不忍小姐再这般,托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姑娘,我们先回去去。
张妈妈也劝。
她这才擦了擦眼泪,昏昏沉沉地走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赵明宜往屋内看去,才见灯火已经熄了,里头安静下来,不再有一点声音。她抬了抬头,怔怔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梨月,我了解母亲的。”又似乎在喃喃自语:“娘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她就连拒绝人的时候,都是很委婉的。害怕会伤了旁人。”
“母亲可能真的不要我了……”
她得到的一切不该属于她的,最终都是要还回去的。这句话梨月根本无法接。因为她知道,林氏就是这样的,她心肠很软,若是还想认小姐,断不会这般的。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她们要怎么更改呢。就在他们到河间的当晚,辽阳便传来消息,李澧的罪证已经搜查完毕,王大人与梁大人也要该要启程回来了。刘崇正到上房,里间传来水声,大人正在泳浴,他也没走,就坐在椅子上等着。
门外传来噔噔几声,异常急切的脚步声。
他本以为是上茶的丫头,又后知后觉不对。这院里哪有丫头这么大胆,敢在上房发出这样大的响声。
正要出去查看,手已经搭在门框上,却听见红木隔扇′砰'地一声自己打开了,眼前出现一个瞪大眼睛的姑娘,大喘着粗气就要往里闯。刘崇手疾眼快拉住了她:“歙你干什么去,爷在净室呢!"急得吹胡子瞪眼:“怎么这么莽撞,看也不看就往里闯。”梨月都快急哭了:“先生,姑娘,姑娘她……”屏后传来声音,梨月立即转头,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差点哭了出来:“大爷,您去看看小姐罢…她喝了许多酒。”连日奔波,从夫人房里出来后,她便先哄着小姐洗了澡。只是姑娘的情绪一直都很糟糕,跟她说她睡不着,想喝一点酒。她便去拿了来。
谁知快要收不住场了。
赵枢随意扣了领扣,面色却是阴沉下来:“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不劝着些,就任由她喝么。”
室内十分的冷,梨月缩了缩脖子,眼眶还红着:“我,我们不敢劝啊,姑娘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依旧是冷。她知道爷这是真的怒了,脖子都缩了起来。到了赵明宜的小院子。
赵枢打开门,只见那姑娘伏在案上,一边哭一边喝,芙蓉花儿一般的脸上覆了桃花一般的颜色,鼻尖也红了。桌案上的吃食一点都没动,酒壶倒是快要空了。
“蓁蓁。"他走上前去将她手里的杯盏拿走,这倒是很轻易,只是她另一手握着的青花瓷壶却是一点都掰不开,她硬生生地捏着,根本不让他动赵枢也不敢用力,怕伤着她。
赵明宜早就糊涂了,眼前人影在晃,分不清门在哪里窗在哪里。“你怎么才来啊……“她捏着瓷瓶,往身前之人身上靠去。她浑身都热,头也疼。
赵枢接住她靠过来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眉梢轻挑:“你在等我?”她又不说话了。寻着那冰冰凉凉的皮肤攀了上去,他刚沐浴,她也是,两个人身上都还带着一点湿气……几乎是她搂过来那一瞬间,赵枢身体便僵直了,低头哄她:“蓁蓁,你喝醉了。“想带着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她的手却掰不开。只听见她嘟嘟囔囔的:“没有,谁喝醉了,我没有醉。”她像个小火炉。
而他冲的是凉水,身上还带着一点凉意。在她攀上来的那一刻,他的体温骤然高了起来,热气直冲脖颈。却还是抱紧了她,怕她乱动摔下去。“我没有喝醉,是你喝醉了。"她喃喃道。赵枢气笑了,将她箍在怀里,抬了抬她的下巴:“你再喝下去,明天我要罚你的。"他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便知她已经不大清醒了,手却紧紧捏着那个盛了酒的瓷瓶,一点都没有要撒手的意思。
只能趁着她半昏半醒间,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赵明宜根本不想听。她头疼的厉害,偏偏在此时闻见一袭好闻的味道,像是薄荷,让她感觉到很舒服,便寻着那沁人的味道蹭过去,一点一点嗅。话也说得不太清了,含含糊糊的,还有些沙哑:“你罚我罢,你就罚我罢…反正也没有人要她了。
她像只小狗儿似的蹭来蹭去,从他裸露的脖子嗅到下巴……尚能忍受。只是她好似还是不满足,搂着他脖颈的手微微松了开来,要从他领口探进去。眉心皱了起来,立马抓住她的手,这回却不是低低的哄了,他严肃起来,声音也变冷,带着一丝警告。
“赵明宜。“连名带姓。
她果然顿了一下。
只是,若要她清醒的时候这般喊她,她定然是害怕的。只是这会儿却不成,她根本分不清眼下是在哪里,只觉得烧心的热,方才她攀着的地方已经被她捂热了,可不是就要寻新的凉意。
她动了动,仰着头看他,眼神有些迷茫,还是纠正他:“我不姓赵的,你喊错人了”
就用那双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睛里好像有雾气,像是难受,又像是委屈,想要他的安慰。“蓁蓁………
赵枢怎会看不懂,他最受不得他这样的眼神,将她用力地按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也任她的手的往怀里钻。半刻钟下来,她终于累了,乖乖地靠在他肩膀上,眼角还挂着泪珠。只是两个人身上都汗湿了。淋漓的汗水濡湿了她的鬓边的发,一缕柔软的发丝垂下来,脸像桃花瓣儿一样红。
却是没再哭了。
安静又乖巧。
“哥哥,娘真的不要我了。"她迷迷糊糊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紧抓着他腰间的衣裳,像是在呢喃:“我没有爹爹,现在娘也不要我了。”赵枢抚着她的背,问她:“那我呢?”
她好像才恍然起来:“对啊,我还有兄长。”“如父如兄……还有他待我好。"声音越来越弱,手也轻轻垂了下来。竞是睡着了。
赵枢将她安置到了床榻上,盖上了薄被。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如父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