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压在身下
身侧帐幔在柔风吹拂下轻轻摇晃,奚叶愣愣地坐起身。周遭布置华贵而熟悉,雪枝形宫灯烛火燃起,窗牖对着院中一株繁茂紫薇花树,清香氤氲。
她缓缓掀开帐幔,专注地打量着,终于确定这里是三皇子府。埋葬了她光华岁月的三皇子府。
奚叶捂住胸口大笑出声,真是荒谬啊,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这里。她还以为今生会在禁院与夫君缠斗一生,不料他这么快就脱困了。胸口起伏,奚叶嘴角溢出血迹,笑弯了眼,这也是五行之力困住她的目的吧。
但那样的试炼怎么能算是哀情呢?那分明是她永生最为快乐的时光了。长沟流月去无声。海棠花影,不过梦一场。奚叶落下眼泪,支撑着站起来。
侍女们听见屋内的动静连忙推开门,正巧见到口吐鲜血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晃晃的三皇子妃,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奔过来扶住奚叶:“三皇子妃您终于醒了,身体还是不适吗,我们这就去请赵太医…”为首的侍女急急出门,剩余的侍女们一个为奚叶擦拭嘴角血迹,一个整理衣裙披上外衣,一个端来漱口清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忙碌着。被侍女围绕伺候的奚叶胸闷渐渐平息,她抬眼,忽而想起来一个问题:“你们见到一只鸟雀了吗?”
想了想,她补充道:“羽毛很漂亮,很乖的一只鸟雀。”“或许,还有点黏人?"奚叶有几分不确定地加了一句。晚风吹拂,一个侍女笑起来,微一施礼:“三皇子妃别急,那只鸟雀在这里呢。”
她侧开身子,博古架上一只昏睡过去的小小鸟雀映入眼帘。鸟雀身体瘦了许多,羽毛也不复之前柔顺漂亮,灰扑扑的,像是雨打风吹尽,耗尽了气力。
奚叶蹙起眉头。
她在幻境中数着日子,距昏迷当日应当才过去半个月,它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她的神情变换一刻,看向自己掩映在宽大衣袖间的手腕。还是说…它用同样的办法喂她五行之力了?但,一只鸟雀也能割开手腕喂血吗?
奚叶沉默一息,慢慢抬脚走向鸟雀,身旁的侍女们对视一眼,低头小心翼翼,生怕三皇子妃责怪她们没有照料好这只鸟雀。但她们可以发誓,每日都有为它备水备吃食的,也试图为它梳理毛发,不过每次都被它躲过去了。
估摸着正是因为缺了三皇子妃,这只鸟雀才会越来越憔悴,就如失了主人的松狮犬,也会一日日颓丧下去。
侍女们眼神僵硬不安,这真的不能怪她们。求三皇子妃明鉴啊!
室内熏香缭绕,奚叶走到博古架前,她咳嗽一声,手指轻轻戳了戳昏睡着的鸟雀。
指尖触到的脖颈依旧是温热的,奚叶下意识松了口气。下一瞬,瘦骨嶙峋的鸟雀缓缓睁开眼睛与她对视。那双滴溜圆的鸟雀眼睛里一如初次相见般盈满惊喜欢悦:“是姐姐!”它扑腾起翅膀,一下扑进奚叶怀里,蔫哒哒的羽毛蹭着她的手心:“我好想姐姐呀。”
屏息等待的侍女们也舒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过她们再一次刷新了认知,这只鸟雀是真的很黏三皇子妃啊,这副黏糊劲着实让她们震撼。
有好几个侍女不由回想往日在其他富贵人家见到过的鹦鹉、鹑鸽之流,似乎没有任何鸟比眼前这只更为黏人了。
鸟雀依偎在三皇子妃怀中,眷恋依存,瞧着是半分也舍不得离开主人。她们观之眼泪汪汪,十分感动,想来三皇子妃一定对其日夜悉心照料着,才会连一只鸟雀都对她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上京往日的传言果然并非捕风捉影,三皇子妃确为如玉美人,品行温雅,如切如琢,可见一斑。
醒得还挺及时。
奚叶不动声色微笑,转身走到榻边。
她笼起鸟雀,倚在美人靠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抚鸟雀头顶的绒毛,神情若有所思。
鸟雀深深埋在奚叶怀里,她自然也瞧不见它晦涩不定的眼神。府院大门“吱呀”一声,外头有人背着药箱疾步入内,见到奚叶顿时大喜过望,跪下叩头,看着她老泪纵横:“三皇子妃果然大好了!”奚叶端详片刻,想起眼前之人是赵饮泉医正。她笑意轻盈,那个被宋林一脚踢出上京的前太医院医正。当年瘟疫肆虐,他曾暴跳如雷指责宋林拿出的药方阴鸷伤人,却被宋林反将一军诬陷他弄权专术,企图打压新人,陛下盛怒之下,直接将赵饮泉逐出上京与这些鲜活的前世故人相见,真是分外有意思呐。奚叶笑了笑,语气轻柔,抬手虚扶一把:“医正快请起,小女子还未多谢您仁德善心呢。”
赵太医站起身,难掩激动:“不不,是臣该多谢三皇子妃。臣借着您梦魇的疑难杂症,才得以精进施针技术。”
奚叶弯起唇,他的确应该多谢她。
毕竟,她已经把宋林这个祸害杀了。
从今以后大道宽途,他自可以做个埋头醉心医术的医正了。但有人却再也不能诊病施展医术了。
奚叶低垂着眼,轻叹一声。
她做的这一切,又究竞有什么用呢。
故去的一切永不能回。
厌憎的人还好好活着。
她这一生,真可谓进退两难,前路危崖高耸,后路断裂鸿堑,怎么走都是死路。
赵太医捋捋胡子,躬身询问:“不知臣能否为三皇子妃再次诊治一番,您乍然从梦魇之症中苏醒,臣担心会有什么不妥。”不妥么?奚叶莞尔,也很好奇五行之力构筑的幻境在医者眼中是何种形态。她伸出手,拉起一截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怀中鸟雀依旧眷恋地窝在她怀中。
赵太医目不斜视,上前一步,放置好轻纱,枯瘦的手指搭上去。手下脉搏稳定有力,丝毫不见前日的虚弱,看来三皇子妃的确是痊愈了。难道果真是他施针起了效果?
赵饮泉其实还有几分纳闷,但病人恢复完好,对医者来说是最大的宽慰,故而他敛下了心中的一点疑问,退开一步,低下头恭谨道:“三皇子妃的脉象平和,除却脸色有些苍白,其他一切无虞,您尽可以放心了。”听赵饮泉这么说,奚叶也没觉得意外,她笑了笑,嗓音柔和:“如此,多谢医正了。”
她侧过头:“赵太医夜色奔波辛苦,差侍卫好生护送回去。”侍女应声:“喏。”
便有一人站出来,引着重新背起药箱的赵太医走出重重回廊的三皇子府,远处的红漆雕花大门打开又归于安静。
庭院楼阁,宫槐龙茸,风拍帘幕,灯晕飞舞。奚叶收回眼神,看着站在室内剩下的几个侍女,轻声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
她弯起眼睛:“如若方便,请和我说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灯下美人被柔光笼罩,雪玉一般的面庞比窗外新月还美丽,认真看过来的时候只让人觉得心跳扑通。
三皇子妃好温柔,侍女们星星眼,七嘴八舌禀报了这段时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
从水患爆发,三皇子以身入局奔赴江淮,她们接到消息被放出宫,重新分配回三皇子府说起,再到如何受三皇子吩咐细心照顾奚叶,一直说到前几日修士入京宁四公子长亭射柳。
在她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上京还真是热闹啊。奚叶感慨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