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却见眼前的女子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缓缓一笑:“我,还想听邵氏赘婿的事。”
赘婿壁玥么?这也是有大说可说之处的,说书先生不减热情,从壁玥的来历说起,一直说到邵老爷如何看重他,将大小姐许配给他,最后落在邵老爷上月突发疾病死去。
奚叶轻敲桌面,几分沉思,邵老爷死了,这偌大一个票庄被大妖握在手里,他想做什么呢?
室内沉寂,说书先生几分好奇,这位客人把邵氏票庄里里外外打听了个遍,这桩生意有这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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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生意当然很重要。
奚叶抬头,看着眼前的邵府宅院,晋地比上京气温凉,不过七月就有了些许秋意,微风吹过她的面纱,露出脸上斑驳的红疹。
她“咳咳”几声,像是呼吸不过来,朝邵氏门庭迈出几步,身体软软倒地。
邵氏大门中此时正有一女子款款迈步出门,瞧见有人倒地,连忙唤人:“快!快来人!将这位姑娘扶起来。”
奚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在女子的闺房中,纱帐缀满金珠,所见陈设皆金玉满堂,璀璨夺目,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好浓郁的五行金力。
她觉得通身都暖洋洋的,连带着贴在手腕上的薜荔镯也变得滚烫。
见奚叶醒来,坐在床榻边的邵云鸢俯下身看着她,嗓音温柔:“姑娘,你可有觉得好一些?”
眼前的邵云鸢容貌虽不是一等一的好,但面容温和沉静,天生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此刻大大的明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奚叶弯弯唇角,忍不住咳嗽几声,但面前的女子并未露出嫌恶的表情,反而充满担忧:“方才大夫诊治过,说你许是不适应晋地气候,起了风疹。”
奚叶坐了起来,倚在床靠上低垂着眼眸:“我父母双亡,不得不远走他乡谋求做点小生意。”
“你也父母双亡!”邵云鸢神情惊喜,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旋即讪讪。
她赶忙道歉:“对不住,只是我夫君也是父母双亡。”
日色透过轩窗洒落,邵云鸢放低声音:“现今,我也是父母双亡之人了。”
奚叶抬手扯了扯她的衣角,朝她宽慰一笑:“无妨,我早已习惯,同为天涯沦落人,多谢小娘子施以援手。”
她欲行礼道谢,却被邵云鸢拦住。
邵氏大小姐将她按回床靠,摆摆手:“我一向不讲究虚礼,免了就是。我名邵云鸢,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悠然日光中,奚叶瞧着眼前温柔可亲的邵氏票庄大小姐,慢慢微笑:“我名,陈溪曳。”
陈氏溪曳,她真的只想做一个留在母亲身边见天明溪水摇曳的小姑娘,跟随母亲姓氏,做一个自在飘零之人。
然则,美梦碎裂。
现在,她要让其他人也尝尝美梦崩塌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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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玥忙完一天票号的琐碎事宜后,迈着疲倦的步伐回了邵氏宅院。
才刚迈入,他就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壁玥眼神微凝,竟然追到这里来了吗?他按住腰间匕首,缓缓迈步。
没想到迎出来的是自己的妻子,兴冲冲拉住一个面容陌生平凡的女子奔过来,一面对那个女子絮叨:“你不要怕,我夫君人很好的。”一面又朝自己介绍:“这是陈溪曳陈姑娘,家中父母双亡,来晋地做些生意,今天不巧晕在咱们府院门前,我将她救了起来。”
还没等壁玥说话,邵云鸢又高兴又惊喜地夸赞:“陈姑娘当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不仅对咱们票号周转了如指掌,还提出了好些改进建议,着实令人叹服。”
妻子一脸崇拜看着那位陈溪曳姑娘,而陈姑娘却将眼神直直投射过来,勾唇一笑:“见过邵夫郎。”
壁玥眼神一窒,自打邵老爷死后票号归他管辖,里里外外掌柜小厮都恭恭敬敬唤他一句“大爷”,哪有人敢再叫他“邵夫郎”。
况且,她掩饰形貌能骗过其他人,却骗不了同为妖怪的他。眼前这个女子身上,有着同类的浓郁气息。
壁玥咬牙切齿:“你也父母双亡。真是……巧啊。”
还同样晕在邵氏宅院门前,还同样展露掌管票号的本领。
他气得半死,这样拙劣的套路也要剽窃,一点心思都不肯花,也太不要脸了吧。
奚叶抬起头,有几分不安:“小女私以为父母亡故乃人间伤心事,邵夫郎这个巧字作何解。”
闻得此语,邵云鸢也满脸不赞同看过来,她下午脱口无心之语已觉十分伤人十分歉疚了,怎得一向圆滑处事的郎君也直戳溪曳心口呢。
罪过罪过。
她连忙挽住奚叶的手臂转身,温声劝解:“你不要介意,郎君平时不这样的,可能今日太忙碌脑子糊涂了。”
借着月色树梢,奚叶看了一眼那位大妖壁玥的神色,当真是变幻莫测,精彩得很。
她在心底微笑,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