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他还是扛不住了,蹑手蹑脚地摸到床上,钻进了早已被阿美温暖了的被窝。从后边抱着阿美,胸膛紧贴着阿美酥软的后背。很暖和,鼯鼠几乎就是在闭眼的那一刻,就进入了梦乡。可惜梦乡并不欢迎鼯鼠。每几分钟,他就做个梦,是噩梦。他的左边升起一团黑暗,怪兽咬着他的左臂,他在梦中像赶苍蝇一样挥手,又不敢发出声音。紧接着,就被吓醒。过一会,他的传呼机突然响起,他被猛然惊醒,发现只是外面的蛐蛐声。阿美静静躺在他身边,黑暗中睁开的双眸温柔地看着面前抱着自己的男人,不舍地闭眼。鼯鼠的每一次惊醒,他都吓得紧紧抱着阿美,阿美就蜷缩进他的怀里,希望自己的身体可以给鼯鼠带来安全感。午夜,外边的天空已经雷鸣闪电。莽城地处季风区,降雨集中,雨量充沛。因地势低平,在6、7、8月常发洪涝,加上1976年发生过7,4级的地震,水土流失严重,很容易发生滑坡和泥石流。这个木屋建在山腰上一块狭窄的坝子上,主要是为了照顾两侧山上的橡胶林,平时夏季阿美不会住在木屋里。现在是四月底,刚进入晚春,没想到一场罕见的暴雨突如其来,仿佛就像是命运的安排。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噩梦惊醒,鼯鼠索性爬起床。黑暗中摸索到床头的火柴盒,他用火柴点着烟,微弱的火光中看到火柴盒上印着“崖渡居然宾馆”。身后阿美翻身揽住他腰,他回身用手抚摸她头发,困倦的阿美用迷离的眼睛催促他:应该走了。少数民族的少女不会让即将离别的男人困守在梦乡到天亮。他感觉到阿美体内有一种寒意,透过他们两人火热的身体,侵入到他骨头里,让原本被噩梦扰乱的大脑,唤醒了一丝理智。他很快就会知道,阿美的这个无声的逐客令,即将让他死里逃生了一回。他睁大眼睛,无法入睡。滂沱大雨中一阵山风吹过,窗户没关,风吹鼓起布窗帘,雨点飘进洒到床上。劳作一天的阿美不为所动,又打起了清鼾。除了雨声,四周围很安静,安静的过于的诡异。鼯鼠快速,轻盈的坐起身,他相信直觉,他十分肯定危险正在接近。他猫着腰爬下床,摸黑穿上衣服。此时伴随着闪电,一晃晃的手电筒光透过木头缝照射进来,他从电筒光晃动的频率看出来,不只是一路人马。手电光照射到木屋的左、右、后方,自己正在被包围。唯一前门没有光照,但那里可能已经被设了埋伏。鼯鼠的动作很轻盈,但依旧惊醒了阿美。漆黑中,阿美跳下床轻声急促地说了声:“快跑!”。鼯鼠在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头有大约三千块钱,他把所有现金拿出来放在床上。布包滚出出三粒小药丸,他把浅蓝色那丸吞下去,余下两粒装进一个小塑料袋裹好放进裤兜。他回头看了一眼阿美,这姑娘好像意识到将要有生命危险,瘦削的身体一丝不挂,但看向鼯鼠的眼神依旧是对鼯鼠的担忧,摆手让他快逃。他一咬牙,俯下身迅捷地闪出前门。滚滚雷声干扰了岩糯的手下的听觉,前门对着悬崖和下方的江水。出门后就地一滚,鼯鼠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还没有伏兵。他在暗夜里浑身带着酒气,借着若隐若现的闪电光,手脚并用地摸索前行。他窜进树丛,回头张望那个小木屋。闪电中,他看到七八个人从左边弓着腰上来,这些便装人挎着冲锋枪,迅捷无声地交叉前进,显然那是边境另一边的职业雇佣兵。右边拿着手枪的小队伍匍匐前进,那些人都穿着警察制服,显然要把他当做罪犯击毙。小木屋的后方,汝阿牙带着无数人出现在木屋两侧,这些地痞没有重武器,但手持亮晃晃的泰刀。鼯鼠不敢停留,继续跌跌撞撞地向斜侧的坡地跑去。泥泞中,他摔了一跤,顺势趴在地上,双手抓住地上的杂草,忍不住回头再看山坡上的小木屋。他看到小木屋四周的一阵阵枪火闪烁。枪弹击打在木屋外闪出一阵阵火星。暴雨夹杂着雷鸣,他甚至听不到枪声。那个害羞的阿美,那个天天在蔗田里劳作的阿美,那个唱着歌割橡胶的阿美,那个只有十八岁的阿美,就在他的眼前没了!鼯鼠的眼泪忍不住地和着雨水流淌出来。几个人从正门蹿进木屋,显然除了血泊中的阿美外看不到他。随后几十个人在汝阿牙的指挥下,呈扇形向这边搜索,强光手电筒密集照射着丛林,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木屋拼命。但是,看着对方武器在闪电中的金属反光,还没失去理智的鼯鼠命令自己立即逃命。有人发现了他,手枪和冲锋枪子弹在他身体四周溅起一片泥丸。鼯鼠也不在隐藏,来不及爬起来,双手拼尽全力地向前推动自己的身体,在泥泞中顺着山坡向下滑落。鼯鼠对木屋周边地形非常熟悉,他知道身后十几米是悬崖。悬崖落差三十米的下方是怒江。致命的方向,同时也是他唯一存活的方向。如果鼯鼠死在这里,一定会有很多人感到高兴。他没杀掉的岩糯肯定会是第一个高兴的人,紧接着,汝阿牙也会高兴,除掉一个强敌。潜藏在北京那边的内鬼会最高兴。还有,他之前得罪过那么多人。此时的鼯鼠不想死。他不能接受别人为他的死亡频频举杯庆贺的场面。这片山体的坡度有点大,幸好不是岩石地面,否则他会滚落下去。湿漉漉的泥土上长着丰盛的野草,他滑到悬崖边上,这里已经能清晰地听到下方传来咆哮的江水声,感觉到腿部突然悬空。尽管已经有了准备,但身体突然下坠的时候,他还是心头一紧。虽然之前无数次都将生命交给老天爷,都比不上这一次交得这么彻底。暴雨中,他被无穷尽的黑暗迅速吞噬,三十多米的坠落时间仅是一瞬,还没来得及害怕,身体已经沉落到河床上。相比下坠的高度,河水并不深。漆黑的水底,鼯鼠能感觉到全身被撞击的剧痛。他挣扎着,顺着激流浮出水面,还没喘足一口气,洪流再次吞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