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老波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他需要一大笔钱,这笔钱能让他把女儿带离这块令他伤心欲绝的土地,这块让他成为大毒枭头号帮凶的土地。有个神秘人物承诺要给他一大笔钱,多得足够他到泰国安享余生。他已经收到了定金,定金已经远远超过他当年盖房子挣到的钱。半年前他在华欣(泰国王室避暑夏宫)物色了一个富商打算出售的老别墅,他把定金即刻打到富商的账户上,除了房子归他,还剩下足够的钱把环绕别墅周围的土地买下来。他即将亲自担任设计师、监理师,扩建一栋高端度假酒店。这些来历不明的黑钱将被洗白,还能产生正当收入和丰厚的利润。当然,他需要做一件值得别人付大价钱的事情,就是背叛岩糯。这倒不需要智慧,只需要把道义抛诸脑后。浮士德把灵魂出卖给魔鬼,换取了知识和青春。他刀老波出卖魔鬼,换取巨额财富,没有什么好愧疚的。贼和贼是基于利益合作和翻脸的,讲道义的人不配当贼。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如果失败,结果必然是被灭门。刀老波这点危机感还是有的,他见识过太多次岩糯睚眦必报的手段了。幸好,来执行任务的鼯鼠有着冷静的头脑,计划得天衣无缝,还具备独闯虎穴的勇气。刀老波把所有关键的细节提供给鼯鼠,他们是一见如故的拍档。但即便聪明如鼯鼠,也想象不到他隐瞒了一件事,一个惊天的阴谋。他向岩糯告辞后,离开了大宅院。刀老波当然想不到,岩糯现在只是受了重伤,鼯鼠没有杀他。这不重要,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至于鼯鼠,刀老波从不怀疑这几个人的专业水准,尤其是他们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职业操守。凉亭外下起暴雨。密集的雨点击穿了湖面,击打着大片山林,山谷里响彻着雨声和雷声。凉亭下,一个黑影从水库里慢慢钻上水面,沿着凉亭下方十几米笔直的的石壁敏捷地向上攀。雨点密集地击打在湖面,掩盖了攀爬发出的声音。这个人跃上凉亭的时候,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他大步走向刀老波。刀老波像见到鬼魅一样面对他的那刻,神情瞬间从惊愕转为恐惧。“你、”,话音未落,刀尖已经刺穿了刀老波的心脏。线人刀老波临死前最后看到的是闪电光照耀着他颈部喷出来的血线。教官反复强调过:不要对任何线人的死亡有怜悯之心,从他们打算成为这个角色起,已经注定了不能善终的命运。区别只是他得到他希望的好处没有。鼯鼠不用摸就看出刀老波已经成为一具尸体,刀老波身上被刺的两刀都是致命伤。那是一把长刃泰刀,刀手的刺点非常专业、狠辣。刀刺进去身体,人摔倒前就被拔出来,速度非常快。他试着凌空比画了一下,先用左前臂反手向对方脸部打去,任何猎杀目标都会本能地两手向脸部遮挡,其实这是一个假动作。长刀趁机从右腹部向上穿透,可以避过肋骨,直接从下方刺入心脏。看得出来,这致命的第一刀下去刀老波已经死了。脖子上的伤口是从右侧刺去,穿过脖子,在左侧穿透,血从脖子两侧同时流出来,那个刀直接刺断他的右颈动脉,血还在噗噗地冒,看起来被杀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闪电光照亮了刀老波扭曲的脸和半睁着的眼睛。他见过“独狼”用这种刀法杀人,他们组只有独狼能留下这种速度的刀痕。但“独狼”已经死了。莫非上面还派了另一个战术小组?想到这点,他感到不寒而栗。刀老波只相信独狼和他,毕竟接触了一年。每次见面,鼯鼠虽然不说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刀老波总是在跟独狼窃窃私语的时候拿余光扫视他。中午进城前的短暂接触帮了他大忙,刀老波绘出建筑师一样精确的地形图,使他找到了突破点。丛林里跳出三只大猩猩,迅捷地相互追逐,最后在鼯鼠身边旁若无人地互相殴击、打斗,发出愤怒的“啾啾”声,估计是在争夺配偶。他蹲在刀老波的尸体前,对身边的猩猩们无动于衷,事情变得越来越混乱。以前只有他和独狼知道这里,今天下午他打过电话给北京,提及这个接头地点。显然北京那几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独狼已经死了。想到独狼,他想起那个秘密:独狼有个孩子在崖渡。三个月前,独狼把一个崖渡的女人送到小木屋,让阿美帮忙照看一下,自己就出去了。女人只呆了两个小时,吃了午饭,独狼回来把她带走了。这个女人告诉阿美自己住在崖渡城里,在政府宾馆当服务员。女人带着一个吃奶的男婴。孩子一定是独狼的,他才会把女人送到小木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安全屋。独狼这是一个挺大的失误,鼯鼠想,他不应该把秘密随便泄露给阿美。他没有告诉阿美,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是个毒虫,中毒很深的毒虫。以独狼的工作性质,帮女人搞到足够的免费海洛因是举手之劳,但在鼯鼠看来,这只能把她往死亡之路送得更快。事后一连串的事故证明鼯鼠当时的想法纯属自欺欺人,他以为:只要不影响执行任务,我才不管他的私事呢!“再完美的作战方案,战斗一打响,作废一半,”名将陈赓的说过,“另一半在随机应变中产生。”局面很被动,困在敌方的老巢里,任务没彻底完成,线人就死了——显然鼯鼠并不在暗处。转移战场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搞不到交通工具,整个城镇已经戒备森严,百姓跟岩糯家族同仇敌忾,他根本不能离开这个山林。独狼的孩子在崖渡,鼯鼠决定把他带走。独狼救过他命,他要把人情还上。鼯鼠垂头丧气地回到安全屋,心里极度烦躁,坐在竹椅上发呆。他不说话,阿美就不敢问他。她拔开装着米酒的大瓶子木塞时,发出“嘣”的一声,鼯鼠的手一下就摸到自己腰间。这个动作被阿美看到了,两人都露出歉疚的笑容。阿美给他倒上一杯米酒,他接过酒,拿杯子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阿美坐在地上,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鼠哥,你好烫,发烧了。”“哦,是吧?我身上很冷。”鼯鼠想起阿美借钱给他治病的事。阿美知道,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鼠哥也害怕了。她默默站起来,在门后捡起几块干木柴,蹲在火塘边点起柴火,她把一个旧陶罐放上去,烧好开水要让鼯鼠多喝点。鼯鼠不是害怕,他知道抖是因为自己的焦虑症发作。干这行时间长了,他有严重但间歇发作的焦虑症和抑郁症。刀老波死因是个谜,意味着有一头不知名的野兽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盯着他,随时发起致命一击。他强行镇定下来。他想坐在火塘边上熬个通宵,脑子里梳理一下线索。思考的结论是:今晚发生的事找不到任何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