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宽疑惑地发现墓前摆着干枯的野,心道应是附近淳朴的村民随手敬献,没有太在意。
他从包里翻出把多功能瑞士军刀,重新在附近割了几支未冻僵的野蔷薇。
又用刀尖挑开冰层,连根掘出几株蔫头耷脑的雏菊,在郑和湖里涮净根茎上的泥浆,用报纸裹成束。
紧接着掏出布帕跪着开始擦拭墓碑,去除着青石板上“曾文秀之墓“的刻痕里嵌着陈年青苔。
这一刻他没有任何显赫的身份,也忘却了自己的财富、地位、权力、名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
洒扫完毕,他从背包侧袋抽出一瓶白酒。
打开喝了一口,旋即把酒液呈弧线泼在墓周,雪地立刻洇出深色圆斑,像旧胶片上晕开的显影液。
双膝跪地磕头,第四次重重叩下,再抬头时,雪粒正落在睫毛上,融成水珠滚下来。
路宽起身拍了拍手,看着掌心的雪粒和混着泥土的冰碴子,思绪倏然间回到七岁那年的寒冬——
母亲手背的裂纹显影在记忆里,她攥着三毛钱电影票的手指,骨节也是这样嶙峋的质感。
似乎把心中最大的秘密同另一个人分享后,心底里涌现出的旧时记忆也更加真切了。
他一句话都没有讲,只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瓷砖照片,心中无比宁静。
奥运会、《历史的天空》、还有三个月即将到来的天崩地裂。。。
所有一切压在他肩头和心里的重担都得以被暂时卸下,世界在这一瞬间安静,他的呼吸仿佛和山岚的微风也达成默契。
从抵达野湖开始,这十几分钟不急不慢的动作,仿佛和这方天地融为一体的和谐,好似他自己导筒下的一镜到底。
一段充满了诗意的静谧感与克制的戏剧张力的一镜到底。
如果出现在电影中,将是一部关于记忆的胶片在天地间自行显影的神性时刻。
路老板嗫嚅着张嘴:“妈。。。”
“铃铃铃!”
突兀的响铃打断了他眼眶微红的独白。
路宽按下接听键,另一头的刘伊妃雀跃的声音传来:“发信息怎么不回呀,你几点到柏林啊?机票订了吗?”
恋爱了半年仍旧新鲜感如初的女友,已经急不可耐了。
“大概6号下午四五点吧,你在酒店等我就好了。”
小刘似乎有些心有灵犀地觉察出他异常的情绪状态,温声道:“我明天就到了,你要是能早来一天就好了。”
“我在金陵,跟蒋市长聊些事情。”
“金陵啊?好吧!那我提前看看柏林有什么好吃的中餐,订个座过除夕!”
念夫心切的刘伊妃又唠叨了两句,这才挂断电话。
嘟嘟嘟的盲音传来,刚刚的抒情被打断,路老板有些无语地揣着兜,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讲些什么了。
又不是拍电影,一个人默默地跟养母团聚,哪里有这么多煽情的话可讲。
路宽想了想干脆又掏出手机,翻到一张两人在意大利的照片,一屁股坐在曾文秀的墓碑边上。
“喏,刚处的女朋友,给你瞧一眼。”
他微笑着把手机冲着曾文秀的照片,随意得像是在跟真人对话。
照片中,路宽与刘伊妃并肩坐在西西里岛的海景房木栏杆上。
夕阳的余晖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刘伊妃穿着带纹理的浅紫色开衫,内搭短款吊带,发梢被海风撩起,正侧头冲镜头笑得眉眼弯弯。
她一手举着咬了一半的仙人掌果,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路宽膝头,指尖还沾着果渍,娇憨中透着鲜活。
路老板则微微倾身向她,衬衫领口敞着,下颌线条因笑意舒展,眼底的惬意几乎要溢出画面。
“大名刘伊妃,小名刘茜茜,外号刘小驴。”
“老家是江城的,从咱们金陵沿着长江往上游游个800公里就到了,也不算远。”
路老板把照片翻转过来自己瞧了一眼,笑着调侃道:“长的嘛还凑合,大眼睛高鼻梁,肤白貌美大长腿。”
“当然,跟你年轻的时候比还是有些差距滴。”
“不过脾气跟你有点像,也是认定了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那种,犟得很。”
“我这么多年的烟瘾都硬生生被她逼着戒了。”
路宽神情讪讪地挠了挠头,又摸摸鼻子:“看看吧。。。有可能的话,以后带她来给你扫墓。”
他砸吧砸吧嘴,也不知道再介绍点儿什么好,只好多翻了几张照片冲着墓碑亮了亮。
日光逐渐熹微,山间的风裹挟着初春的寒意,掠过墓前的野菊丛,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他屈指弹去落在碑前的一片枯叶,拍拍屁股起身。
“不早了,明年再来看你,走了。”
又把墓碑前的祭品归置了一下:“这次给你带了江宁的渍酸梅,还有什么其他想吃的记得托梦给我,不然每次都是这老几样。”
话音未落,一阵风突然卷起几片瓣,打着旋儿落在他鞋尖,像是温柔的应答。
远处传来归巢的鸟鸣,衬得山谷愈发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