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觅:“你猜。”
林宗白轻啧了声,挑起眉梢,“要不是你要,我还真舍不得让出去。你叫我把它打成两个镯子,到底是要送给谁?您不会是光二十几年的棍,一来就要了俩姑娘吧。”
宋觅唇角不由抿起,终于无语地看他一眼,不答反问:“你忘了过段时间,是谁生日?”
林宗白化在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了一下,良久,敛下神色,“这倒是让我挺意外。我一直以为你并不喜欢你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没想到你收到她的邀帖,还挺上心,给她准备这么好的生辰礼物。”宋觅无情地对他进行鞭尸,“你寻遍天下将它找来,原不就是想送给旭阳的吗?”
林宗白短促的沉默,咬了咬牙,苦笑道:“是。”他长叹一口气,最后无可奈何地释怀,“现在由你送出去,也的确要比我适合。”
毕竞,她已经嫁人了。
六月二十五,是一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是旭阳长公主的二十大寿。袁峥向朝廷提早告了半天假,中午一散值,就回了公主府。张罗了一下午,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眼看日头西斜,寿诞的夜宴即将开始,大门口陆陆续续响起了车马停靠的声音。
袁峥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站到了门口迎客。夕阳落到树梢,暮鼓第二声响起,皇城驰道穿过一辆马车,辘辘奔向宫外。居尘同卢芸等人提裙迈下车,丽影翩跹地来到公主府门前。袁峥远远看见居尘的身影,唇角的笑容延至耳廓,特意在她进门后,将她拉到了一边,带她进入他的书房,从抽屉里悄悄拿出好几幅画作,小声询问她,哪幅送给旭阳,她会喜欢。
云南王府替大梁守护南疆,世代武学门楣,最擅骑马射猎。袁峥是云南王为表忠心送进东都的独子,六岁入京,先皇将他一并交给了娴宁郡主,同旭阳一起好生教养。
近几年云南王的身体越发孱弱,怕是过不了几年,雄踞南边的藩王爵位就要落到袁峥头上。为了南疆的太平安宁,体现云南王府圣眷不衰,太后让旭阳同其联姻。
旭阳自小在人杰地灵的东都长大,见识了太多儒雅的青年才俊,受娴宁郡主教养,懂诗词,通书画,原是幻想可以得一林宗白那般的佳婿,与她琴瑟和鸣,吟诗作对,没想到最后,嫁给了一个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莽夫。袁峥知道旭阳向来只把自己当兄弟,并不喜欢自己,也不勉强。两个人成婚以后,仍同孩提时分一样。
但居尘依然从他画中的一笔一划,看出他对于钻研书画上的用心。袁峥是个武痴,武学造诣颇高,有一夫当关之势,可对于这些笔墨纸砚上的研究,他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以,他长叹了口气,忍不住敬佩蓬山王竟可以轻松驾驭二者,文武双全。“怪不得他是东都公子第一,不像我,榆木脑袋一个,根本一心二用不了一点。"袁峥自嘲道。
居尘宽慰:“没法一心二用的人,也代表着对于感情的忠诚,可以一心一意,女孩子都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袁峥不以为然道:“蓬山王要是喜欢一个人,肯定也是一心一意的。”“你哪里看出来?”
“不知道,直觉吧。"袁峥挠头笑了笑。或许,也不是直觉,是同类人的一种共鸣。
居尘低头朝那些画作端详而去,正准备认真帮他挑选,袁峥沉默了会,却又将她手上的画卷尽数夺去,“还是不送这个了。”袁峥摇头道:“省得又被她笑话。”
居尘手上一空,见他把它们全都塞回抽屉里,走到另一侧,在一群锦盒里,挑选起各种昂贵华丽的礼物,忍不住道:“那些东西虽好,但冉冉见得多,没有自己亲手画的独特。”
袁峥还是摇了摇头,唇角勾出一抹苦涩:“她身边那么多能文作画的人,哪里看得上我画的东西?”
不说别人,就说大梁第一画师林宗白,一手画艺冠绝京都,年少就是娴宁郡主最得意的门生,也是旭阳打小倾慕的大师兄。居尘道:“你不送,怎么知道她看不上?”袁峥苦笑道:“她本就看不上我。”
若不是林家落败,旭阳原就打算在林宗白金榜题名后,便向母后请旨赐婚,哪里轮得到他。
居尘一时默了声,思绪逐渐被回忆灌满,回想起少时旭阳第一次看见袁峥的样子。
袁峥是先同居尘要好的。他作为质子,同她都属于寄人篱下,同病相怜,自然惺惺相惜,加上性子相投,不一会就相熟了。但旭阳不一样,她作为大梁皇朝最是受宠的公主,天生骄傲,目下无尘,若不是居尘中间调和,旭阳指不准都不会同袁峥做朋友。犹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林宗白坐在了私塾院中的水榭旁写生,正画着湖边的两只白鹭。
旭阳悄然站在他身后观赏,两只白鹭展翅将飞,本是一道写意的风景。入京不久的袁峥,自小在南疆丛林里疯野惯了,见旭阳指着天空惊呼,以为她想吃野味,一个弹弓打了过去。
自那日,旭阳便视袁峥为焚琴煮鹤,不解风情的典型代表。与他成婚后,更是时有嫌弃,时至今日,两人不曾圆房。上一世,袁峥死后,旭阳囚禁自我,到底是喜欢还是愧疚,居尘也说不清楚。
袁峥选好了一套富丽的首饰作为贺礼,带居尘走出了书房。一路闲聊,袁峥见她眉间隐有郁色,便同她说了件他与旭阳在南疆遇到的趣事,惹得居尘唇角微勾。
两人刚走出院子,大门外,刚好有新的客人入门。居尘唇角的弧度未落,一转头,正撞上了宋觅的视线。宫中的恩旨已到,旭阳在大厅内叩拜接旨。居尘等人赶到时,远远却听见她在屋里一摔茶盏,发了好大的脾气。“以往我的生辰宴,皇兄都会亲自来的!这次就来一道恩旨几箱子玩意打发我了。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旭阳的奶娘洪嬷嬷忙在一旁劝道:“长公主千万别和陛下置气,传扬出去,要是入了陛下耳中,可就不好听了。”“谁敢传他耳朵里去,冯贞贞吗?”
“哎呦我的小祖宗,冯氏既已成了皇后,您莫再直呼其名了。”“我怎么就叫不得她了,她是皇兄继室,我还是他嫡亲的妹妹呢!洪嬷嬷,她就是故意的,什么时候不生病,偏在我过生辰的时候!她就是想拖着皇兄不来看我,怕我说她坏话!”
“可陛下偏爱她,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旭阳一时间气急,直嚷着要把御赐的礼物退回去。居尘连忙进门帮着规劝了好一会,她才安分下来。见她冷着脸,居尘挽着她的手肘,轻轻摇晃了一下,“外头的人都到齐了,你就不想看看他们都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吗?”旭阳努了努嘴,一声冷哼,依着她的拖拽,矮身坐到了内厅,接受来客的赠礼。
居尘站在旁边,帮旭阳将他们递来的礼盒一一打开,都是上辈子熟悉的画面。
旭阳的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她的目光莹亮起来,对着眼前的礼盒嚷道:“阿尘你看,这颗珍珠,竞快有碗口那么大了!”“嗯!感觉比华清宫的夜明珠还亮。”
话音甫落,居尘心中不由一紧,幸而旭阳的关注点都在珍珠上,并没有察觉出她话语中的异常,惊叹道:“是啊,真漂亮。”居尘轻松了口气,旭阳不由把珍珠拿起来掂了掂,接下来,广平王世子允,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门来。
宋允自上回宫宴拒婚,被老王妃禁足整整三个月,企图翻墙逃跑,又再加了三个月,直到近日,才刚被放了出来。
他原是一脸笑意,一见居尘,气势汹汹朝前走了几步,伸指质问道:“那日宫宴,你为何不来?”
半年的跨度委实有些长,宋允这个遭遇禁足,感觉十年如一日的,自然没觉得什么。居尘怔了好一会,才反应出他的兴师问罪,和颜反问道:“你是不是想拿我来挡婚?”
宋允不服道:“什么叫挡,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他嚷嚷得急促,并没有发现身后门槛前,又来了两道颀长的身影。居尘与旭阳都在内屋,更看不见珠帘外的场面,眼下,只见居尘抿唇看向宋允,直将他看得心虚,挠首诚实道:“也确实没想那么快成婚。”话罢,他弯起眼眸嘻嘻,笑容纯净,永远像一个长不大的少年。旭阳撇了撇嘴,端起堂姐的架子,肃然批评:“你小时候天天嚷着等自己长大,就迎阿尘进门,现在已经到了时候,怎么还不见你的八抬大轿?”“我哪有不想?"宋允急吼吼解释,咬了咬唇,“只是还没实现抱负,没脸迎娶。”
“那你的意思是,等你实现了抱负,你肯定就会来求亲?”“那是自然!”
旭阳哎呦了声,笑了笑道:“行,我同意了!反正阿尘现在在做女官,一时半会也脱不了身,我就等着你那一天。”话音未落,居尘在旁边不敢苟同道:“我还没说话呢,你同意什么?”旭阳努起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连皇家的门都不想进,你到底要嫁哪儿去?可不许离我太远。”
居尘反捏她一下,玩笑道:“那不然你把我一起收了?”旭阳勾起她的下巴,欣赏她如花似玉的美色,轻叹一声:“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相视而笑。
宋允心思单纯,听得直挠头,正想提醒她俩都是女子,怎么可能成婚,就听得门外的洪嬷嬷恭敬地喊了一声。
“王爷来了!怎么不进去,公主侯您多时了?”居尘背脊一僵,目光一下被引了过去,唇角勾起的弧度逐渐趋直,略有了一丝不可名状的紧张。
旭阳瞬目探头看去,只见宋觅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了门口。跟在他身后的,是卢家二公子卢枫。
卢枫将屋内三人方才的对话尽数听了去,忍不住在宋觅耳畔窃窃私语,揶揄道:“你说长公主要真把居尘也收进府,这两青梅同一竹马的,日夜相对,得是什么复杂的三角恋?”
宋觅默然不语,跨步走进门。
实在是多日未见,饶是居尘脑海中冒出的理智想法是“别看”,她的眼睛,已经下意识抬眸,不由向他多看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