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七十二泾。”
“哦,龙门港镇那儿呀,挺远,得过龙门大桥呢,白天还能看茅尾海红树林风景,晚上就没啥好看的了……”司机唠唠叨叨缩回驾驶座,“那快上车吧。”
闫禀玉去拉车门,忽被卢行歧拦下,她不解地看他。
“龙门岛与世隔绝,与七十二泾同属一域,素有居民生活,要去七十二泾需经由龙门岛,方便食宿补给。登岛则从钦州府码头渡船,这车夫说什么经过大桥,言辞有问题。”卢行歧言语间已经开始怀疑司机。
闫禀玉怕他又搞什么幺蛾子,掩声说:“龙门岛早在八十年前就填海筑堤与陆地相连,龙门大桥则是跨海大桥,直接跨过七十二泾海域直抵龙门港镇,人司机师傅没讲错呀。”
“填海连陆,跨海大桥?”卢行歧似乎无法理解。
现在没法解释太多,以卢行歧清朝的眼界去看现代发展,堪比天上人间,即使讲了他也无法想象。闫禀玉拽住他手臂,将他带上车。
上车后放开卢行歧,闫禀玉说:“等等你就能看见了。”
出租车开始行驶,约40公里的路途,比动车时间还长。还有得熬夜呢,闫禀玉打算眯一觉,靠着车座歪脑袋准备闭目。
颠簸间,视线晃过卢行歧,他又在望窗外。车水马龙,灯火繁盛,路道打下的光影穿透过他的身体。
这副场景印在闫禀玉脑海里,导致她短暂睡了一觉之后,醒来下意识找卢行歧。他仍旧姿势不换,到底在望什么呢?
车过龙门大桥,一直沉默的司机开口提醒,将两人当成了外地游客。
“靓妹你看,我们现在行驶在龙门大桥上,桥下就是茅尾海的红树林,七十二泾就在这里了。”
闫禀玉闻言按下车窗,趴出去看:海风狂劲,吹来黏糊糊的腥气,月光不清,夜晚海面视野犹如蒙尘,灰雾一片。不过隐约可见水泾波光,岛屿罗列,如珠嵌银河。
“诶你看,你旧友在哪座岛上?等会到龙门港镇还得找船出海,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闫禀玉边说边转头,车座空空如也——卢行歧不见了。
闫禀玉视线在车内扫一遍,不见卢行歧踪影,她又将头探出车窗,看看他是不是像影视剧里的鬼一样,贴着车飞。然而依旧不见他。
到底哪儿去了?
闫禀玉缩回座位,猛然间从后视镜发觉卢行歧的身影。他站立在车顶,背手在后,长身玉立,遥望龙门大桥下的七十二泾。
此前卢行歧对跨海大桥存疑,不知如今亲眼看到,会不会跟1896年李鸿章访美,看到高楼大厦时的那般震撼和难以言表。
他的背影遗世独立,透露着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无奈,他此时,会是什么思绪呢?
闫禀玉回身坐回座位,蓦然起了一丝共情的情绪,不知是为历史,还是为卢行歧。
下龙门大桥,就快到龙门港镇了,闫禀玉倾身向前面车座,问出租师傅哪里能租到晚上夜游七十二泾的船。
七十二泾水道复杂,红树林夜晚森然,司机驾车多年,遇到过许多想去冒险的游客,他扶着方向盘细心回答:“你要是白天来坐游船,就从七十二泾码头登船,但是夜晚只有龙门港镇的蚝农才会出海。现在就想夜游的话,我载你到马路头的进港航道,那边上停靠着许多蚝农的船,你可以去询问愿不愿意带你出海。”
闫禀玉听了,点点头,跟司机道谢。
出租车驶下桥,开了几分钟到达进港口,就是所谓的马路头。
四周黑黢黢无人影,唯有航道两岸和灯塔的光。
闫禀玉付车费,下了车。
司机降车窗,探头出来叮嘱:“虽说现在世道安全了,但大半夜的,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小心点好。如果真有什么事,靠岸相望的那幢楼是景点将军楼,里头有管理人员,你只管去求助。”
顺着司机所指方向,闫禀玉打眼远望,十几米的距离外有座坡,坡顶确有一幢楼:三层楼高度带阁楼,外延人字楼梯可直上二层,每层楼外连廊连结,阳台巧砌成半圆拱状,寥落的灯光从里渗出。
原来那就是将军楼,是民国八属军副指挥申葆藩在1919年修建的,因位处龙门最高点,可观测到潮汐和四方海面,楼顶四角阁楼便是炮楼,居住与防卫属性一体。
闫禀玉再次道谢。
出租车开走了,卢行歧也现身了。
他站在闫禀玉身旁,循着她的目光方位望过去,轻声道:“楼顶四角设有炮台。”
闫禀玉转过视线,暗夜中卢行歧眉色深沉,她问:“炮台怎么了?”
卢行歧没立即回,而是收回目光,放在进港航道上。
闫禀玉暗地嘀咕,又开始装神秘了。不远处有渔船灯火,她正欲过去,不料卢行歧倏然出声。
“龙门岛扼守猫尾海通往外海的水道,是进出钦州城的水上门户,顺治和康熙年间,郑成功抗清多次从海路攻占龙门岛,由龙门岛登入,攻打钦州城。那楼名曰将军楼,位处最高地,略有风水学通天点烛之势,楼前群岛似兵卒,四面炮台视野宽广,有守有攻,筑建之人倒有几分真本事。”
卢行歧说的猫尾海,是茅尾海的旧称,闫禀玉忽而明白了他情绪的变化。清末社会动荡,内忧外患,缺的是硬骨头和这样的冷兵器。
“是可攻可守,不过那将军楼是民国所建,跟清朝扯不上关系。解放战争后,这里曾是驻龙门港海军司令部,与越南隔海对峙,后又改为海军招待所,再之后我国与越南边邻关系缓和,海军撤走,留下这里成为一处景点。”
闫禀玉说着,返身走向亮灯的渔船,卢行歧悄无声息地跟随,表情琢磨。
她犹豫了下,多嘴解释:“解放战争你知道吗?清朝灭亡后,经过军阀割据的民国时期,再之后日军侵华,到解放战争取得全面胜利,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真正的民主时代到来了。”
卢行歧微微愕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闫禀玉所述的历史,还是懵懂于新时代的词语。
“妹妹仔,你在同谁讲话?”
船主人正巧出船仓解缆绳,听闻人声,只见一名女生正走朝这边走来。此时近十一点,岸无行人,他狐疑开口。
“没呢,我在、在自言自语。”闫禀玉回答,一转眼,卢行歧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