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侧妃闻讯,既痛失亲人,又感对不住西魏王,实在无颜继续待在王府,王妃便做主为她选了处庵堂出了家,但每隔一段时间,西魏王、王妃和周侧妃就会去看看她,在庵里小住几日,也让她晚年生活不至于太过清冷。如今他们还在庵里没有回来。
“知道了。"魏司骏让他放心,“只管去便是,城里有我。”魏司旗又看了眼呼呼大睡的魏司西,这才转身出去了。等他一出去,床上的呼噜声也渐渐变小,直至归于平静。“不装了?"魏司骏似笑非笑的望着床上,“还以为你要装到我走。”“……瞒得了谁,也瞒不了大哥呀。“魏司西睁开眼,满脸讨好,“我的一切手段都是大哥教的,在您面前做戏,这不是自取羞辱吗?”魏司骏轻哼一声,“你怎么你十八哥了,以至于让你都不敢面对他?”也没怎,就是……不小心惹哭了他。
魏司西敛了笑,表情难掩黯然,“我提到了仙女姐姐……”魏司骏一怔,眼底痛色一闪而过。屋里一时静了下来,两人一站一躺,相对无言。
那个人走了多久了,五年,还是十年?
快十年了。
魏司旗牵着马站在一座小屋门前,屋前栽满了花草,一簇簇开得十分鲜艳,显然照料的人很用心。
屋口两颗硕大的石榴树,此时花开满枝,犹如一个个红色的灯笼,照亮了屋前的路。一阵风吹来,吹动着枝叶簌簌作响,红艳艳的花瓣从枝头慢慢飘落,洒在下方的墓碑上,而后落进泥里,再成为守护花树的养料。他的眼眶蓦地红了,双脚宛如灌了铅,无法再前进一步。“来了?”
身后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他回头,萧或提着篮子走上前,面容隽秀如玉,姿态依旧从容。
然而,却是满头白发。
当年他得到消息,不顾陆浑那边还未收拾好的战场,昼夜不歇的赶过来,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他。
如果说他的思念是一种慢性毒,总在夜深人静时侵入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渐渐麻木了心脏,那么萧或的便是鹤顶红,以至于让他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跟着倒下去,然而谁都没想到,他挺了下来,一直挺到了现在。
因为一一
“这是我违背承诺的惩罚,我该受。“萧或声音平静,放下篮子,慢慢取出里面的东西。
枣糕馍,核桃馍……都是她曾经喜欢吃的。“我曾在大婚之日告诉她,我会珍她、爱她、重她,若是哪一日我没做到,或是让她不开心了,她可以随时离开。我没做到,所以……她走了。”他将糕点摆好,朝他笑了笑,仍是往日的风采,眼底却沉寂空洞如一片深渊。“如果我也跟着走,太轻巧了。”
一抹脖子不过一瞬间,之后再无痛苦,可他的错却不能那么轻巧的还完。他该日日受那份痛。
萧或走到石榴树下坐下,轻轻拂开落在碑上的花瓣,一点点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这是他每日都会做的事,然后他便会在此一坐一整天,周而复始,年年月月日日。
直到老天爷认为他的罪孽还够了,肯将他收回去。魏司旗忍着心头酸楚,坐到他旁边,小心注意着没有踩到花瓣。她喜欢花,应该不会希望它们受到践踏。
“齐姨还好吗?”
“还不错。老夫人这两日梦到老国公了,她陪着老夫人去了寺里。”齐国公毕竟上了年纪,早年又在战场上多次受过伤,之前瞧着还算硬朗,实则一直饱受暗伤折磨,前些年也去了,余下齐婉婉陪着老夫人,侍奉她颐养天年。
萧或每天一早就会去看看她们,这也是他能挺下来的一个原因,他要代替她陪着她在乎的亲人。
不然以后若是遇到,她问起,他又该怎么回答?他温柔地注视着碑上的名字,指尖一点点描绘这上面的纹路。只要是她在乎的,他会帮她守护好。
魏司旗又想落泪了,他撇过头,将眼泪憋了回去,猜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问,“齐灏还在教书?”
“嗯,他办的私塾这两年有几个考中了秀才,名声传了出去,慕名而来的很多,但他每次仍只收十个。有你小弟的暗中保护,青城也无人敢找他麻烦。”“没成家?”
“没有。”
“家里不催吗?”
“世子夫人前些年着急,去年齐灏从旁口口里抱回来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养在她膝下,如今她将那孩子当孙子养,倒是再不催了。”“那挺好。”
两人如老友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齐家,聊西魏王府,聊魏司西。“他做得不错。"萧或笑,“如果她知道,应该也会高兴。”如果她知道……
魏司旗的眼泪终是没忍住落了下来,他死死低着头,眼睁睁看着泪水滴答滴答,逐渐打湿了身前的地面。
可惜,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离开前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走了,而且还是那么迅速,猝不及防,根本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机会。“可能因为她的到来本就是意外吧……“萧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起初他也想不明白,日也思、夜也想,他亲眼见证了她在他面前快速衰败,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任他找了多少大夫,都找不出缘由。直到他后来又见到了一次那个老道。
“她本就是早夭之相,照命数该陨落在冬季,偏生多出了半年,好生奇怪…冬季………
他想起初遇她的那次落水,所有疑问都得到了解答。往往最不可思议的便是真相。
萧或头枕着膝盖静静坐着,银白的发丝垂落额前,他看着,却再没有一个人伸手替他拔掉。
魏司旗一直陪着他坐到了天黑,又从天黑坐到了天色蒙蒙亮,他才踉跄着起身。
最后看了眼被花簇拥的墓碑,慢慢转身离开了。没有告别,没有再见,因为他们都知道,明年这个时候他就会再来。不是他不想一直守在这里,而是她曾待过的金城郡也需要守护。她在意的百姓,他得替她护着。
而且…这里已经有了两个人。
是的,两个人。
萧或拍拍身侧的土,他觉得死太轻巧了,可有的人是一日都活不下去。当年他一夜白头,萧統却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棺柩下葬,抬棺的人无意中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重?”他才恍然明白,只怕当时里面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他不知何时跑了进去,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和她永久埋在了一起。他想,他当时应该非常难受,密不透风的环境,不亚于活埋,可他应当也是庆幸的,因为他终于永远拥有了她,只有他们两个人。萧或独自坐着,渐升的日头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在空旷的地面上,孤寂而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