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许多事情无法改变大局,却可设法避其锋芒。
当贾琮想到甄家失踪的海船队,还有甄芳青守孝结束,便立即赶回金陵,大概也能猜出其中原因。
甄芳青不愿多提此事,或许正是不想他牵扯其中……
贾琮心头原本因离别在即,内心无法回避的黯然和沉重,似乎也慢慢松弛下来。
甄芳青说起家中琐事,兴致盎然,娓娓道来,这也勾起贾琮的谈趣,说了一些自小的趣事。
在这小小的车厢之中,两人都是世家翘楚,但此刻他们都有默契,话题之中,不谈家门福祸,不论权势纠葛。
原本该是离愁别绪,却因这些生动恬然的家门儿女话题,变得异常其乐融融,让两人都不自觉沉浸其中。
……
桌上一壶佳酿,在两人一番笑谈之中,推杯换盏,已经喝去了大半。
甄芳青俏脸已生出红晕,笑着说道:“玉章,你可知我名字芳青的由来。”
贾琮见彼此的话题,变得越来越随意,越来越有乐趣,似乎早没了道别的离愁氛围。
笑道:“愿闻其详。”
甄芳青说道:“我们甄家大宅南北向,有一条蜿蜒水榭,是从城中河道活水引入。
我们二房的宅院就修在水榭旁边,那水榭两岸种满了柳树,听说已种了七八十个年头。
我父亲年轻时也曾锐意科举,不到二十岁便中了秀才,但后来不知何缘故,改变了心志,投身营商之道。
父亲常和我说起,他年轻时常在老宅水榭柳荫下读书,每当仲春,草木青青,柳絮芳菲,景致怡人。
那是他一生最快意无忧的时光,一直念念难忘,后来就给我起名芳青。”
甄芳青言笑晏晏,随意看向窗外,察觉天光渐渐收敛,两人谈兴正浓,残酒已尽,不知觉时间过得飞快。
她方才还是欣然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暗淡。
她话音有些低落,说道:“玉章,我们在金陵之时,虽然常有见面,但很少能像今天这样说话。
我真想我们常常能像今天这样,但我这次回返金陵,南北相隔千里。
各自家门风云福祸难测,以后只怕再见面都不易了,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促膝而谈。
这几日我都在想,如果你家老爷没有过世,我们两个现在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要真是这样,你会怎么样,心里会怎么想,但是我心中必定是很得意的。”
甄芳青说到最后,语音微有几分颤抖,即便她才智出众,飒爽果决,突然吐露真言,还是不由心神悸动。
贾琮了这话,心中微微一震,转头看着甄芳青,见她俏脸生出红晕,杯空壶干,似乎不胜酒力,似乎又不是……
“我知道你是个有能为有本事的人,但凡你这样的人物,都不愿自己的事情,被他人做主。
老太妃疼爱我,想在临去之前,给我找一个好归宿,想给甄家找一臂助。
可是谁也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我想我们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少到尽兴说话的机会都没多少。
我常常在想,当初我在宫中陪伴老太妃,你我都同在神京,那时你明珠蒙尘,受人冷落。
要是那时候我就认识你,你说该多好,我们两个心性志趣相近,一定有很多话能说,一定会很要好。
可是世事变幻,人有百种,际遇不同,缘法各异,岂能尽如人意,情深缘浅,命数使然,莫问苍天。”
贾琮听她话语低沉而缠绵,充满遐思和遗憾,透着欲说还休的痴意,内心不禁微微震颤。
她这些话语,似乎不像是说给贾琮听,倒像是在扪心自问,说给她自己听的……
贾琮见她突然吐露心迹,一时有些失神,心潮起伏不定。
突然感到手中绵软柔滑,手掌被甄芳青轻轻握住,他情不自禁五指扣拢,将他的手紧握住,似乎不舍得再放开。
耳边响起甄芳青话语:“玉章,世人皆言,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不知道我们是哪一种。
以后南北相隔,世事艰难,家门变幻,即便不堪相见,也是与人无尤,不过从天受命罢了。
只是你不管在哪里,都记得常想一想我……”
……
南下的官道上,一轮红日渐渐西沉,初夏古道,枯荣芳草,都被映照得一片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