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早高峰过后,路上的车流稀疏了许多。子桑槿和子桑棣这两个闲人步行到城市公园,园里只有零星几个散步的人。
他们随意找了张长椅坐下。子桑棣用指节敲了敲椅背,开口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想好。”子桑槿摇头。
闭关三百年未能突破,并非因为灵气稀薄。她早将体内灵气修炼得圆满无缺,却始终等不到那一点契机。
修行至今,她自问从未愧对道心,唯独当年那件事,始终像根刺扎在心头,当年她与师兄结为道侣,到底算不算错?
树影斑驳落在两人衣襟上,她忽然反问:“师兄呢?想过离开我,过自己的生活吗?”
这话在舌尖滚了千年。
子桑槿跌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恍若坠入最温柔的陷阱,这双眼睛陪着她度过了数不尽的岁月。
他是最好的师兄,她的师兄会斜倚桃花树下将新酿的桃花娘抛给她,会信手折下寒梅赠她满手留香,会醉倚山巅云台,会挥剑斩断流云,他的衣襟沾过竹露松风,步履踏碎暮雨朝云,却总在转身时把万般不羁都揉进笑里。
她贪恋这份陪伴,又愧疚自己用“帮忙照看孩子”当借口将本该肆意的师兄困在了自己身边。
若真问心无愧,何至于三百年破不了境?
子桑棣立刻听懂了子桑槿的弦外之音——她在试图推开他。
可他偏就深爱着这样的她。
记忆溯回数千年前,师父领着只灰扑扑的小狐狸到他跟前,笑着说是给他寻的师妹,取名子桑槿。
从那天起他便悉心照料她,直到洗净皮毛才发现,这原是只通体雪白的灵狐。
阿槿总像团雪似的跟着他。师父说她是百年难遇的修道奇才,道心坚定如磐石。
直到很多年后,子桑棣才明白所谓道心坚定,原是天生冷心冷情。
当年师父捋着他皮毛叹息:“小狐狸,情字如劫,莫要自困。”如今想来,师父怕是早预见了他为情所困的结局。
可当子桑棣参透这话时,妖丹已凝在妖王境三百年不得寸进。
他试过逃到天涯海角,想着离远些便好了。可思念如附骨之疽,最终仍是狼狈地回到她身边。
当他回来时,阿槿正抱着酒坛坐在屋顶,裙角沾着桂花香:“师兄回来啦?”她歪头笑出梨涡,仿佛他只是下山打了趟酒。
这傻姑娘总以为是他贪恋红尘才荒废修行,哪里知晓真相,他分明是动了凡心,才令修为再无寸进。
起初他觉得以师兄妹的身份相伴一生也不错,可妖与人一样,终究逃不过贪念与不甘。
那日的情毒并非无解。困在妖王境千年的岁月里,他早已精通炼药之术,即便子桑槿不出手相救,他也能自行化解。
可当她毫不犹豫扯开他的衣襟抚上他的心口时,沉寂许久的境界竟隐隐松动。他忍不住揣测:或许在她心里,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未等他理清思绪,子桑槿便慌张寻来,拉过他的手按在微隆的小腹上。
她竟有了身孕!
这着实令他震惊,无论人修妖修,修为越高越难孕育子嗣,他们不过是荒唐一夜,她腹中便有了他的骨血。
震惊过后,狂喜涌上心头。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卑劣:从此他的阿槿再也无法与他割席。
这份卑劣的窃喜是那般滚烫,烫得他眼眶发酸。
那段时光是他偷来的最幸福的岁月,他们结为夫妻共同抚育孩子,他甚至因此水到渠成突破至妖帝境。
可如今她坐在长椅另一端,裙摆与他隔着三寸距离,问他是否想过自己的生活,仿佛往昔温情皆是泡影,此刻到了梦醒时分。
她是想离开,还是不要他了?
子桑棣感觉心脏猛地抽痛,声音不受控地发颤:“阿槿怎知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求之不得的?”
子桑槿被这话烫着了似的一抖。眼前人面色苍白,连睫毛都在打颤,仿佛随时会崩塌。
她慌忙攥住他冰凉的手:“师兄,你怎么了?”
掌心相贴时,子桑棣忽然笑起来。这双手给他抚过他的伤口亦扯过他的衣襟,如今正死死抓着他,生怕他碎了似的。
他反手握住那只手:“这么多年,你真感觉不到我的心意么?”
子桑槿怔怔望着交握的手,这句话像重锤砸在心头,子桑槿怔在原地。
温热的呼吸突然逼近,他倾身捧住她的脸,轻吻那抹朱唇,“那日你救我时,可曾后悔?”
唇瓣相触的瞬间,她尝到咸涩,不知是谁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