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子,他也的确需要一盏热茶来暖自己凉薄的心,只是茶虽热,喝进肚子里却也是凉的。
捂不热。
天子放下喝空的茶盏,深深叹气,问六皇子,“他去前,可是恨毒了朕?”
天子问的,是已故的五皇子。
六皇子上前,细心为他掖好明黄的龙衾,“父皇多虑了。忧思过度,是会伤身的。父皇还是好好歇息罢,旁的事,自有儿臣为您代劳。”
这话便有些僭越了。
天子现在才发觉,自己的身旁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
端热茶,掖龙衾。
这样的琐事都是六皇子亲自来。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
只天子不敢相信,他看着六皇子。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顺着眉眼,待自己很是恭敬。
但细瞧瞧,那眉眼里却有一丝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那是——
天子终于恍然。
那是眼看胜利在即的胸有成竹。
“你!”
他骤然明了,又想到了什么,刚要说出口,腹中却霎时绞痛难言。
他俯身,是一大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面前明黄的龙衾瞬间被染得通红。
天子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了下去。
他本就是弥留之际了。
太医署早有脉案登记在册,又添有五皇子逼宫一事,怒急攻心,天子这时骤然离世没有人会起疑。
“你……你……”
苟延残喘的天子用尽最后力气,颤抖着手指向六皇子,六皇子却抓着他的手,细心地将其放进明黄龙衾里,嘴里还柔声安慰。
“父皇安心去罢,这江山,儿臣会替父皇好好守着的。”
“你……休想……”
圣上自牙缝里勉强挤出这一句。
天子继位岂是这般轻巧定下的。
没有继位诏书,那六皇子这皇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他一无朝臣拥簇,二无外戚帮衬,无权无势,他凭何坐上这天子之位?
六皇子似是看清了圣上眼里想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父皇是不是在想,儿臣纵是成功了又如何,这朝堂上,没有人会拥簇我这个位卑言轻的六皇子当皇帝。”
没有继位诏书,朝臣们会各自拥簇自己站队的皇子。向来没有人看重的六皇子,会被弃之如敝履。
“但是可惜啊!儿臣有继位诏书呢!”
是天子的口谕。
今日宫变,事发突然,很多事情只能事急从权。
圣上一夜连下两份口谕。
一份,是定下五皇子逼宫谋逆之罪。
一份,是定下六皇子继承大统的继位诏书。
第一份口谕,有满宫内侍禁军为他作证。
第二份口谕,有得了消息,赶来救驾的定远侯爷谢昀为证。
圣上亲眼看着谢昀从暗处走出来。
他眼里不见天子,却对着龙榻旁的六皇子行大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榻上的天子浸淫朝堂数十载,如何看不出这是六皇子与谢昀早就暗中勾结,处心积虑地筹谋这一出逼宫夺位的好戏。
“是朕糊涂了。”
事到如今,他只恨自己识人不明,竟没早看穿这两人的诡计,“你们两个,竟然早就勾结在了一起,可恨朕与满朝文武,都叫你们蒙在鼓里。”
谢昀要的便是这蒙在鼓里。
只有定远侯爷和六皇子平素并无往来,甚至曾有仇怨,那这一份圣上传位的口谕才能言之凿凿,不叫人置喙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