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重九带着我穿过长长的逼仄的过道,两侧牢房里住的都是重刑犯。所见之人皆披头散发,满身溃烂;所到之处血污横流,臭如腐尸。
我以为无论哥哥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接受。
可当他神经兮兮从草堆里站起来的瞬间,我的心仍如被剐了一般钝痛。
他可是矜贵儒雅的江南总督府嫡长子、卢山书院最有才华的榜首学生!
“哥…”字还未出口,我已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
何重九打开牢门,冷冰冰道:“半炷香后我来接沈娘子。”
牢房里只有房梁处有一个圆洞能稍许透进光亮,待哥哥眯着眼睛看清我的时候,竟惶然惊恐的转过身,趴在墙上死活不肯再看我。
“快走!”他语气疯癫,“我不认识你。”
“哥,我是静姝啊。”
我试图上前拉他,他却像被蛇咬了一般跳脚弹开,“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他喃喃自语,将身体死死贴在墙上,我往前走一步,他便往旁侧挪一步,绝不让我靠近。无论我如何软磨硬泡,他就是不肯和我好好说话。
我说母亲已经去世,他说稻草堆里有老鼠。
我说嫂嫂也跳井了,他哈哈大笑,大喊死得好。
我问承瑞去哪了,他捡起地上的泥土就往嘴里塞…
…哥哥他疯了。
半炷香时辰很快就到了,眼看着何重九已经走了过来,我才恍惚听见哥哥说了一句“救救承瑞…”
当我狐疑的想要确认的时候,何重九已经走到了眼前。
我不得不跟着何重九离开,再回头,只见哥哥睡在污水之中,纹丝不动。
“沈邺文押送入京的途中就已经疯了。”
我把带来的所有银子都塞给何重九,只求他告诉我侄儿沈承瑞是否还活着。
何重九沉着脸,把银子推还给我,“沈承瑞年纪尚幼,或许能有免罪的机会。你既然已和齐大人牵上线,不如问他,此事由他经办。我人微言轻,消息有限。”语毕,再不肯多说半句。
出了审刑院,春光破云而出,我立在一片耀眼的光里,再也支撑不住,扶墙痛哭了一场。待平静了心绪,才细细回想与哥哥相见时的种种反常,脑子里一直萦绕着那句“救救承瑞…”
如果哥哥装疯是为了救承瑞,如果承瑞还有机会活命,那我该怎么做?
千头万绪之中,我抓住了一个念头,“齐桦知道承瑞在哪。”
并且,齐桦正在有意指引着我走向他。
无论是第一次见面时齐桦有意无意透露出他正在审理父亲的案子,还是他故意同我做交易请我去乐风酒肆侑酒,亦或是他分明见到了我和赵穆清暧昧不明,却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自己被审刑院的最高掌权者老靖王迁怒,仍然依照承诺给我探监的文书,又让何重九说出只有他知道承瑞下落的话,试图引诱我去求他…
我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齐桦到底有什么目的?到底因为什么,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编织一张巨网等着我往里跳。
我扶着墙慢慢的往前走着,一步比一步坚定。
只要能够救出承瑞,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至少我手里还有一张底牌——赵穆清。
马车直接驶到了贤王府,正巧府门前停了许多轿舆、马车,数名穿戴华贵的妇人、贵女被簇拥着鱼贯而入。
才下马车,便有小丫鬟火急火燎过来问:“可是吕娘子?”
我含糊“嗯”了一声,小丫鬟喜上眉梢,“奴婢可算把您等来了,原本接您的嫂嫂临时有事,让奴婢来给您引路。烦请您快些走几步,马上就要开席了。”说着,便引着我跟随在众人之后,快步从偏门进,沿着一条直挺宽阔的街道往前走。
有几个小娘子回头看我时露出狐疑神色,但见我一副温婉清纯的深闺少女模样,到底没有多言。
谁也不敢在贤王府惹是非!
路过一处小花园时,我趁着无人注意,闪身躲进花荫里。待众人都走远了,才装作迷路的样子,扯住一个小厮,问:“这位小哥,请问宴席设在何处?”
小厮当我是高官家的贵女,恭敬道:“回小姐的话,宴席就设在露珠亭,您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两百步右拐,路过一处小池,过桥后再走五十步,便到了。”
“多谢。”我客客气气的递给他半锭银子,又问:“请问小郡王眼下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