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教出个十七岁进士”的关系,姚爷爷当初也是声名远播,不少人来求他指点学问,林家人与其他国子监门生也都时常出入姚家,似乎就成了被邓家用来攻讦原主的那些个“外男”。
不过隔壁此时并没人在家。
原主混乱的记忆中很多次都出现过姚爷爷为林闻安的叹息难过。原来这个天才已如流星陨落,他曾被书里潦草提过一嘴的宫变中遭晋王叛党搜捕入狱饱受酷刑,据传伤得极重,几乎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因他家乡抚州的气候温暖舒适些,林逐前些年便辞官带妻儿回乡养伤去了。
他家离开前将钥匙留给姚爷爷,还托他帮忙看顾宅子。
不过这不重要。这些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在姚如意脑海中一闪而过,又渐渐深埋。
弄清自家欠了多少钱后,姚如意反倒安定了。她仔细询问无畔每月要还多少债务,无畔一时答不上来,又慌张地翻找他师父给他准备那本催账册子,最后磕磕绊绊地和姚如意说了一大堆,把她绕得云里雾里,只能不断追问。
艰难地谈了约莫两刻钟,姚如意终于闹明白了——姚家与兴国寺是“约期贷金”,类似后世银行等额本息的贷款方式。
这一千一百余贯钱里,姚家其实只和兴国寺借了八百贯不到,但年利率有百分之五,与寺庙约定好了十五年内还清,所以连本带息一共就有一千一百多贯,如今姚家已偿还八年。
姚如意还仗着无畔年纪轻,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姚家这穷得裤穿洞的,怎么能贷那么多钱出来?还有,这兴国寺怎么跟大财主似的那么有钱,寺庙做这种长期贷款生意都不怕姚家跑路吗?
“先前姚大人乃国子监祭酒,又有多位大人为其作保,还有房契抵押,自然能贷出大额银钱来。”无畔脸皮薄,说着说着便红了脸。
姚如意听懂了,要是现在的姚爷爷去贷款,人家指定不贷给他了。
看来此时的寺庙贷款也有还款能力背调的。
之后无畔赶忙转开话题,宣扬起兴国寺香火多么旺盛、往来多少贵人、做了多少善事又传习了多少部佛法来。
还时不时停顿一下,留给姚如意表露惊叹的空隙。
她也没觉着烦人,听得津津有味,她想知道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事情,无论什么她都愿意听。
也多亏了无畔,他无意中透露的信息,让姚如意彻底明白了兴国寺在此时的地位:兴国寺是大宋四大皇家寺院之一,甚至地位比后世极负名气的大相国寺更高。这从它的地理位置便能窥探一二:兴国寺坐落在非富即贵的御街以西,紧挨着尚书省、开封府衙、御史台等衙门,且还是唯一得太宗皇帝以年号赐封的寺庙,全名叫“太平兴国寺”。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民间野寺,皇亲贵胄乃至官家、太后都到寺里礼佛,这也是无畔一个小和尚都无惧姚家这样无权无势的小官的原因。所以兴国寺敢贷款便不怕借款人不还。同理,这笔债也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不想失去房子、还想在大宋境内生活,姚家就得按时还“房贷”。
古今中外,房奴皆苦矣!
姚如意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将手指藏在袖子里,指尖下意识在空中轻微划动,在心里列公式复核无畔说的欠款数额对不对。
已知本金800贯,年利率5%,那月利率大概便是0.42%。贷款期限15年,还款月数=15×12=180月,又可得每月还款额≈6.375贯。姚爷爷还了八年一共96月,那剩余期数便是84月。按照等额本息的还款方式来算,姚爷爷已经还掉了本金加利息大概612贯。
那剩余欠款本金利息大约还有535贯。
再核算这仨月的欠款,四舍五入按每月6贯3的月供计算,正常要偿还的欠款约19贯,但按照契书所写的契约,寺庙还有断供罚息,三月罚息也有16贯余左右。
姚如意默默地算了出来。她虽然读书读得断断续续,但数学一向很好,而且她生病这么多年,外婆卖过房,也去银行抵押过小货车,对这些贷款算法,她实在太熟悉了。
所以,无畔一开始报35贯800余文,倒也没算错,没坑人。
姚如意弄清楚了,便干脆地回屋给他拿钱。
姚爷爷藏钱的地方原主是知道的,就在柴棚底下的墙砖里。
里头有碎银子也有铜钱,还有两张二十贯一张的交子。姚如意拿了一张交子,又添些散碎银两,就出来了。
姚如意去拿钱时,无畔便兴冲冲出去找中人做见证,回来后就从肩头的塔链里取出戥子银剪,称足银子后,便当中人的面给姚如意撕下一张字据,三方都签字画押,今日之事便了了。
交割完毕,无畔笑逐颜开,不仅对姚如意合十施礼,还和她约好了:“阿弥陀佛,多谢女菩萨守信还账,下月此时小僧定如约再来,望女菩萨备好钱款,下月再会。天色不早,小僧还要回寺中帮衬师父处置俗务了,不必送了。”
姚如意只能心酸地挤出一个干笑,目送他揣了钱,撒欢一般,蹦蹦跳地离去。
关上门后,姚如意把绞剩的银子塞回柴棚砖隙底下,便托腮蹲在柴堆煤饼中间发愁。
秋风卷着几片落叶在她身后浮浮沉沉,头顶上,还有些燥热的秋阳好无遮挡地落下来,也将她晒得愈发口干舌燥起来。
适才取银钱出来时她又细细算过一遍,现还了这三十五贯利钱,姚家余财便仅剩二十一贯六百三十二文。
姚如意的神色渐渐变得沉郁严肃。
每月要还六贯三百余文的账,日常还要吃喝嚼用的开销,若不尽快想办法挣钱开源,这点积蓄仨月不到就能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