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束坐在椅子上,背靠软枕,摸着自己的肚子,神色惘然。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孩子。她自己年龄尚小,又只有过新婚那一次,没有想到这样竟然也能中枪。
平心而论,程嘉束不想要孩子。孩子,会加深她与这个世界的羁绊,会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加麻烦。
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无牵无挂,无拘无束。不惧生死,亦不惧磨难。
她可以很抽离地以过客的视角看待一切。只是若是有了孩子,她不再是一个人,她不但要负责自己的人生,还要负责孩子的人生。而负责别人的人生,往往比自己的更难。
只有她一个人,遇到事情,大不了一死。可现在有了孩子,就再不能轻言生死了。
程嘉束叹了口气,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实在不知道该喜该忧。
正想得出神,外头传来丫头们行礼的声音:“见过世子!”
话音未落,祈瑱已大步进了内室。程嘉束还正坐在桌边出神,一时竟未想起来起身给他见礼。
祈瑱见自己进来,程嘉束犹自坐着不动,不悦地皱眉,只想到她如今有了身子,也不与她计较这些小事。自己坐到一旁。
他与程嘉束,自成亲后也没有说过几句话,这时也不与她废话,直接便道:“你现在有了身孕,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直接让丫头报给管事,管事自会给你准备。你自己安心养胎便是。”
程嘉束抬头看他,问:“大夫看过是怎么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
上午管事请来了一个郎中,诊出是喜脉后,道是脉象平和,一切无碍便回了。下午祈家又安排了另一个大夫来诊脉,诊完脉便去回祈瑱的话了。她倒还没有来得及问脉象。
祈瑱道:“孩子很好,没有什么问题。你只管安心养胎便是,旁的不必操心。”
程嘉束并未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做父亲的喜悦。
这不是一个被父母满心期待的孩子。
但不说别的,便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程嘉束也不愿在这个年代胡乱吃药,流掉这个孩子。况且程嘉束本也做不到狠心抛弃他。
如今看到祈瑱态度冷漠,反而叫程嘉束对腹中的孩子更多起了几分怜意。已经没了父亲的疼爱了,她这个母亲总该多疼爱些这个孩子。
李珠芳也知道了程嘉束有孕的事。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用剪刀把手里绣了一半的手帕剪了个稀碎。
身边的丫头采桑是跟着她从李家过来的,与她最是贴心,柔声劝道:“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有个身孕罢了,是男是女还未可知。”
她觑着李珠芳的脸色,又小心道:“世子对姑娘这般上心,姑娘怀上小少爷也是早晚的事。姑娘犯不着将那边放在心上。”
李珠芳木着脸没有说话。
采桑一个没见识的小丫头知道什么。但凡那头怀了,无论男女,皆是嫡出,天然是便比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高一头。若是个女儿,便是再不得宠,谈婚论嫁起来,终究要比自己的女儿强上几分。
若是个儿子……
李珠芳紧紧握住手中的剪刀,只觉得心脏挤成一团,叫她难受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勋贵家里的嫡长子,代表着什么,李珠芳再清楚不过。
世人皆重出身。祈瑱便是再宠爱她,可嫡庶之别,他是否能真的不在意?
李珠芳忽然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如镜花水月一般。出嫁之前虽然曾殚精竭虑,百般谋算,可出嫁之后,有表哥疼宠呵护,有姨母体贴关怀,竟然叫自己险些不记得自己的身份,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名不正言不顺,心底便永远不踏实。那边明面上是软禁了,也不受姨母表哥待见,可只一个有孕有消息传过来,便能叫自己方寸大乱。
倘若她是正室,又岂会在意一个区区妾室是否有孕?
李珠芳心中油煎一般难熬。可由妻变妾,实是她心中最痛之事,痛到甚至不愿跟丫头诉说自己的不甘。
她呆坐半晌,最后只道:“别叫我姑娘了,叫我姨娘吧。”
采桑看着自家姑娘,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心疼。
从正妻沦为妾室,这是李珠芳最最忌讳之事。所以她一直仍称李珠芳为姑娘,从不敢在她面前提“姨娘”二字。见她这么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