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束自己是得过且过的性子,不觉得如今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却不曾想,她这副悠闲的作派,配上她如今尴尬的处境,在旁人眼里,便是有些怪异了。
祈家配给程嘉束的大丫环碧云与她接触得多,这种奇怪的感觉便犹为深切。
初来乍到,这位新来的大奶奶竟然就让婆家的丫头替她整理嫁妆,管着嫁妆,倒叫她好像接了个烫手山芋似的。谁家新妇是这么做事的呀!本来青虹跟她是一起同仇敌忾,要替夫人、世子看好这个新奶奶,防着她作妖的。结果自打她接手了大奶奶的嫁妆后,那一阵子青虹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幸好她将此事回禀了世子后,世子并不在意。不过是两三千两银子的东西罢了,后头又叫碧云私下里查验一番,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抛开不理了。
碧云也就战战争兢兢地管起了新奶奶的嫁妆,心底也难免觉得这位新奶奶颇有心机。瞧瞧,一进门,轻描淡写地给自己安排个管嫁妆的差事,立马就叫自己跟青虹小小地起了场龃龉。
只是后面相处时间长了,碧云这才渐渐发现,大奶奶说的管嫁妆,就只是单纯管着钥匙账册而已。理由竟然也真的只是因为她识字。至于心机云云,更只是自己虚惊一场罢了。
这位新奶奶,明明是个万事不放心上的粗疏性子。便是她自己的陪嫁丫环对管理嫁妆一事颇有非议,她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休说对嫁妆了,这位新奶奶,对自己的处境,都似乎不大放在心上的样子。新奶奶自进了祈家,便处境尴尬,如今连听雨居都出不去。换作个人,被这么形同软禁,要么是想法设法,见世子一面,求个怜惜;要么就自暴自弃,终日以泪洗面了。
只这位新奶奶,似是完全不在意一般,天天将自己的日子安排得有滋有味。又是托她买话本子看,又是跟青虹学针线的 ,看不出一点被软禁的不满与哀怨。
倘若不是蠢到极点,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那就只能说明,自家这位新奶奶,实在是位妙人儿了。
不说旁的,但说她跟青虹学了几天针线,就立刻将青虹笼络过去了便知,新奶奶可绝不是个蠢货。
自从大奶奶跟青虹学了绣花之后,天天变着法夸青虹绣花绣的好。白日里天天跟着青虹学刺绣,边学嘴里边好话不断。还特别会夸人,不单只是泛泛地夸青虹绣工好,还要仔仔细细地说出来好在哪儿。
比如昨儿上午,青虹绣了朵荷花给大奶奶做样子,青虹的绣活在丫头里都是出挑的,那荷花也确实绣得精致。
大奶奶拿着就是一通夸,说是颜色配的好,什么从白到粉的渐变自然,针脚细密地根本看不出来;什么阳光的阴影都显出来了啊,什么有立体感啊,好听话一串一串的。
青虹在府里当差那么多年,不是那等沉不住气的小丫头,可那天的嘴角却一直翘着下不去。那副得意样子,碧云简直没眼瞧。
若说是因为青虹跟自己都是祈家的丫头,她特意巴结拢络,也说得过去,可是对自家丫头,她也是脾气好的很。就像秋霜那丫头,一看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自从奶奶让自己管了嫁妆之后,她看自己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还当自己不知道呢。
打心眼里说,碧云是十分看不上秋霜这丫头的。这还是大奶奶的陪嫁呢。自从知道奶奶不得祈家人看重,待奶奶的态度都轻慢起来。这样私心重、不守规矩的丫头,在祈家,一定是要好生责罚的。
大奶奶倒是好脾气,知道她是不服气叫别人管了嫁妆,竟然把管首饰银钱的差使给了她。真是让人想不通。
若是程嘉束知道她的想法,必定只是一笑,有什么想不通的。秋霜这个性子,就喜欢掐尖要强,那就让她要强好了。
身边就这几个丫头,可以的话,程嘉束还是想好好相处的。都是年轻女孩子,谁没有个小脾气了?真犯了什么大错,再去说教也不迟。而且秋霜自从得了管钱的差使之后,很是得意,不就安份多了?
程嘉束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几个丫头,冬雪可靠,秋霜精明,碧云温柔。而青虹,更加给了程嘉束许多惊喜。她这手刺绣功夫是程嘉束见过的最好的。
当然,她也没有见过几个会刺绣的,毕竟程家会刺绣的丫头派不到她身边。但这并不妨碍她天天对着青虹吹彩虹屁,现在青虹恨不得把一手的功夫都教给她。
只刺绣是个精细活,程嘉束也只堪堪入门,不过裁衣的本事倒算是学会了,如今自己已经能缝个简单的荷包,绣个简单的花样子,自己给自己裁件小衣。如此成果,让程嘉束很是满意。
日子缓慢而悠闲地过去。虽然不能出门,但总算有人说话聊天,每日里也总能找到事做,偶尔再托碧云青虹去外头捎带些话本子解闷。这样的日子对程嘉束这个宅女而言,并不算难熬。平心而论,在祈家的日子,实在是比在程家好太多了。
程嘉束不禁心生感慨:这个时代,还是嫁人要好些啊。
直到有一天,她闻到饭菜的味道忽然一阵恶心,控制不住地呕吐出来。几个丫头吓得赶紧叫婆子来看,又慌慌张张托管家请大夫。大夫诊了脉便来道喜:“这位奶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嫁人是好,只是嫁的人副作用同样也很大。
熙宁侯这阵子身体格外不好,这些日子夜里都睡不沉,一个月已是请了几回大夫了。听了这个消息很欢喜,精神也好了许多:“程氏有身子了?不错不错,倒是个好生养的。”
咳嗽了两声,又道:“这是我祈家第一个孩儿,阿瑱,你多上些心,别叫下人轻慢了她。”
祈家两代单传,便是再不喜程氏,熙宁侯也不能对自家血脉无动于衷。
裴氏板着脸说:“你还是先顾着自己的身体吧。这段时间你身体不好,程氏偏是在这个时候怀上了,我瞧着,说不定是就因这孩子跟你犯冲呢!”
熙宁侯叹道:“你何苦说这话?我身体不好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还能看到孙子出世,已算是老天保佑了。”
他自己从未参与过政事,自然不在乎程赵裴几家的恩怨。对程嘉束亦无成见,如今知道儿媳妇怀孕,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碍于妻子,不好表现太过而已。
祈瑱虽不欲程嘉束怀孕,但既已如此,也只能叹气,道:“父亲,儿子知道了,会叫人小心伺候程氏。”
裴夫人依旧板着脸不说话。那句“还不如一碗药给程氏灌下去”的话,在嘴里打了几次滚,最终没有说出口。
祈家子嗣单薄,她这一辈子就一儿一女。因着熙宁侯的身子不好,便是纳了两个妾,也无庶出的子女出世。程氏肚子里的孩子,算是祈家头一个孙辈。别说熙宁侯绝对不会同意,便是她自己,也还是有些不舍得。
罢了,怀就怀罢,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
但终究还是厌恶程家人,抱怨道:“也是晦气,偏就叫那程氏怀上了。”
祈瑱知道母亲因着裴家人的事,深恨程家,只现在毕竟是非常时候,便多叮嘱裴夫人几句:“程氏怀着身子,母亲看在孩子的份上,莫要跟她计较。程家事是程家事,犯不着牵连到她一个出嫁女身上。不过是个妇人,养在后院里,翻不起风浪。我们家现在到处都是眼睛盯着。稍有差池,将来便都是罪过。儿子在外头忙,府里头的事情,只有辛苦母亲多劳累了!”
三皇子当时那么得势,朝中文臣大半都站三皇子一系。五殿下一脉被压得几乎抬不头来。三皇子便是为此太过得意,得事张狂,惹了陛下的眼,几句话便将他打落到尘埃里。
便是如今五殿下有陛下面前有了些体面,可有前车之鉴,五殿下亦是时刻小心,不敢有丝毫逾矩之处。自己作为殿下一脉心腹,更是要事事谨慎。如今尘埃未定,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维持着一派祥和气象。程氏那里此时绝不能闹出什么事来。
裴夫人见儿子贴心,心情到底好些了:“我是你娘,我不替你操心替谁操心去。”
然而程氏有孕的事情到底让她心有不甘,又道:“你公事虽忙,也要多陪陪珠芳。只是珠芳一个人,难免有伺候不周到的地方,不如我再给你两个丫头?”
祈瑱无奈道:“母亲,珠芳为人妥贴,丫头我那里也够使唤了,不需母亲再给我人了。”
因熙宁侯身体不好,撑不起家,侯府的重担便落在祈瑱这个孙子上。
祈瑱自幼便养在祖父膝下,老熙宁侯因自己仕途不顺,便将期望全放在这个孙子身上,对这个孙子管教甚严。祈瑱从小习文练武,稍大些便做了皇子伴读。后来老侯爷过世,他守完孝便又去了军营。
祈瑱从小到大,便几乎未在脂粉堆里生活过。他自己又自律甚严,更是对女色不上心。
如今纳李珠芳为妾,也是感动她一片痴心,加之两人毕竟有婚约而已。不过李珠芳进门之后,对他温柔体贴,服侍起居,无一不亲手亲为,十分周到。祈瑱对李珠芳也是十分满意,并不愿意再纳旁人叫她伤心。
祈瑱怕母亲又继续劝他收什么丫头,起身便告辞出去。只是想了想,抬脚又去了听雨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