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瑱走得干脆利落。程嘉束话含在嘴里都没有来得及说,便只看到他的背影。不过几步,祈瑱便跨过了月洞门,随即身形便从视线中消失。
程嘉束没奈何,只有去问身边的两个丫头:“我跟世子是不在一个院子住么?”
一旁的婢女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这位新奶奶问话竟然如此直接。她忙回道:“世子向来是住明远斋的。大奶奶的院子是听雨居。”
按说祈瑱是朝迁敕封的侯府世子,有正经的品阶,他自己也有实职在身,他的妻室自然也有诰封。可惜祈瑱尚未给程嘉束请封,称不得夫人。若是要含糊过去,喊一声世子夫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以程嘉束的处境,祈家人自然也不会给她这个体面,所以下人们也就尊一句“大奶奶”罢了。
程嘉束没有意识到自己问话多少是有些不妥的。便是知道,她也不会在意。祈家人对她的态度全是因她的身份而来,不是她行事循规蹈矩,小心谨慎便可以改变的。而祈家对她而言,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尽可能获取更多的信息才最要紧。
程嘉束见那丫环言谈间颇为恭谨,便领着几人慢慢往回走,边走边聊:“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奶奶,奴婢叫碧云。”
“嗯,碧云,那昨天我与世子成亲的院子是?”
“回大奶奶,那便是在听雨居。”
就是说,昨天的新房其实就是她自己要住的院子。祈瑱只是过来一晚成个亲,平时他们夫妻还是分居状态的。
很好。
程嘉束的心情终于放松一些了。祈瑱把不喜欢她的态度表露得十分明显,对她亦是格外冷淡。只是他作这这个家的主人可以如此行事,而她作为外来者,却无法这么做。祈瑱对她再冷淡,她也得客气以待。
只是程嘉束没有被虐的嗜好,她可以一时客气,可要她一直对这么个态度刻薄的人笑脸相迎,实在是做不到。
如今夫妻分居两处,平时再不必应付他,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一旁的碧云倒是有些奇怪,偷偷瞄了她一眼。是错觉吗?知道自己不跟世子住一个院子之后,身边的新奶奶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些。
一定是错觉吧。
次日,还在新婚之中,暂时不必给公婆请安,也不必应付丈夫的程嘉束开始去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
她这听雨居里,大丫头有四个,其中祈家派来两个,她自家带来的陪嫁两个。小丫头有两个,另外洒扫,看门婆子若干。
按例给大家发了赏钱,程嘉束开始清点自己的嫁妆。
赵氏早就一脸恩赐地告诉过她,她的陪嫁有三千两。初时她还想,便宜父母这回倒是大方,居然还舍得给她准备三千两的嫁妆。结果看了单子才明白,时下两家结亲,男方原本也是要给女家聘礼的。三千两银子的嫁妆中,有两千两是祈家给的聘礼。所以事实上程家也就是出了一千两的嫁妆而已。
但其实不算少了。京城普通官宦人家的嫁娶通常也就是三四千两银子。按说程嘉束应该会感激,但是可惜她知道自己生母何氏当年嫁到程家的嫁妆,一万两。
幼年听何氏跟身边的婆子聊天,隐约是记得自己外祖家是大商户,所以何程两家,大约也算是官商联姻,各取所需了。只是可惜何氏去世之后,她身边的人逐渐都被清理了,程嘉束身边再没有何家的人。所以对外家的情况,她基本上是一无所知,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知道的必要了。何氏过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何家的消息,不排除是程家刻意阻拦何家跟她的联系,但也有可能是,何氏不在,又无男嗣,程何联姻意义已不存在,那么自己这个外孙女也没有什么关心的必要了。
三千两的嫁妆,其中一些是家俱铺设。程嘉束环视了卧房,这里面的衣柜寝具,也是她的嫁妆的一部分,称得上是精致华美。这是自然,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自然要光鲜亮丽。
除此之外最多的是布匹绸缎毛料,四季衣裳之类。她的婚期赶的太紧,只有这些是最容易置办的,花钱去买就行。然后便是些首饰,摆件,香炉,屏风等等,看上去体面又容易置办的器具装饰。至于土地宅院什么的,这些既能保值又能有进项的财产,自然是没有的。
程嘉束问了下,她的两个陪嫁,冬雪与秋霜都是不识字的。祈家的两个大丫头,碧云与青虹倒是识字。便随意点了碧云去管她的嫁妆,把嫁妆登记造册,分类存放好。
碧云诧异地应了。这个新奶奶做事,实在不同寻常。哪个新嫁娘的嫁妆是不让自家人管,反而让婆家派来的丫环管的?这么个差使派给她,反而叫她尴尬起来。
程嘉束的两个丫头,冬雪素来老实,倒不显什么。秋霜面上已明显露出几分焦急出来了。
程嘉束倒不觉得有什么。自家的丫头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做仓库管理?或许不识字也会有不识字的办法,但程嘉束也不想为这些费心。说到底,钱财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样才能在祈家好好活下去,这才是重点。
别说什么娘家人可靠的话了,程家人与祈家人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
认人加清点财产就花了、重新登记造册,便花了两天的时间。这日傍晚丫头们送饭来的时候,提醒程嘉束:“世子让奴婢转告大奶奶,明日一早,便要同奶奶一起回程家。回门礼管家已经准备好,也请奶奶莫要误了时辰。”
哦豁,幸好提醒了一声,不然程嘉束真就忘了还有三朝回门这个事。
她想了想,吩咐道:“明天冬雪跟我一起回去吧。”
一旁的秋霜欲言又止,见程嘉束没有理会,又缓缓低下头。
程嘉束倒不是厚此薄彼,只不过她确实跟冬雪比较熟悉罢了。而且冬雪也不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秋霜是彩霞不肯做陪嫁,才被换了上来的。此前二人从未见过。回程家这种令人不愉快的场合,她自然是要选个自己比较熟悉的人跟着。
但是秋霜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委,她甚至不知道程嘉束嫁入祈家的内情,她只是觉得委屈,自己成了姑娘的陪嫁,按说应该是姑娘的贴心人,但姑娘要紧的事情却宁可交给外人,也不叫她做。冬雪从前便是侍奉姑娘的,姑娘更信重她,秋霜无话可说。可是把嫁妆都让祈家的丫头管,这算怎么回事?
* * *
不提秋霜的一肚子委屈,程嘉束在跟祈瑱一起去程家的的路上,夫妻二人依旧一派疏离冷淡。祈瑱甚至完全不介意将他对新婚妻子的冷淡摆在明面上。
他骑在马上,冷眼看着程嘉束由婢女扶着上下马车,完全没有搭把手的意思。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程嘉束面对这份明显且刻意的冷淡,竟然也丝毫没有困窘或者委屈的样子。
她似乎是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态度。现在细想起来,似乎成亲那天到现在,程嘉束的表现一直很冷静。没有新嫁娘的娇羞,也没有熟知自己处境的恐惧,她仿佛就是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般。
祈瑱移开目光,甩掉自己脑中对程嘉束的性格的猜测。将缰绳递给迎客的小厮,冷脸在程府管家的迎接下进了大门,并没有要等后面跟着的程嘉束的意思。程嘉束淡定自若地跟在他后面进了正厅。
昔日的政敌,今日的翁婿见面,气氛却如春日一般和煦。祈瑱态度客气却又不失恭敬地朝程在沣与赵氏行了礼。
按习俗,婚礼女方宴客,都是在三朝回门那天。中午宴请亲朋,新婚夫妻出来各自出来招待男宾女眷,晚上自家人再聚。
程嘉束不知道祈瑱陪着程在沣装好女婿,去应酬宾客是个什么情形,想来也不会差。祈瑱年纪虽轻,但是因为熙宁侯人尽皆知的病弱,他出仕极早,应对这种场面自然不在话下。而对程嘉束这个社交恐惧症重度患者而言,挤着笑脸跟着赵氏一起,应付各式各样的人等真是痛苦至极。更不用提这里头的宾客大部分是赵氏的亲朋故交了。
偏生赵氏又摆出一副心疼好女儿的慈祥面孔,口口声声地说着,我们家束姐儿身体不好,以前也没有见过某某太太,这回好容易有机会,快来给某某太太行个礼罢!笑咪咪地指挥着程嘉束对着一个个夫人太太行礼,程嘉束觉得自己的腰简直都快断了。
当她又一次行完礼起身,转头看到赵氏那嘴角一抹讽刺的笑容时,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认亲,什么应酬,赵氏其实就是借机折腾她罢了。
程嘉束静静地看着赵氏。赵氏见她表情,知道她已经心中明白,更是冷笑看她,神情不屑。
是,我就是折腾你,你又能如何?
程嘉束一笑转身。撕破脸吗?她也会。
程嘉束不再跟着赵氏,她端起新嫁娘的架子,羞涩地躲在一边,任谁过来,都是微微一笑,无论别人对她说什么,她都是害羞地低头不语,或者掩面退后躲闪。倒没有人觉得她举止不当,反倒忍不住笑话她:“看把新娘子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