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不是一个多有心眼的姑娘。她被程嘉束一番话吓得惊慌失措,起身就跑出去找爹娘打听消息去。
看来彩霞的爹娘的确是真心疼女儿,也确实有几分本事。第二天下午,彩霞就老老实实地回来,把打听到的消息全部交待了清楚。
熙宁侯府跟程家的所谓仇怨,起初倒不是私仇,主要是派系立场不同罢了。
当今圣上年岁已高,子嗣不丰不说,自先太子薨逝后,储君至今未定。先太子是皇长子,早几年薨逝了。二皇子也是早夭,原本有六个皇子,如今只余四子。除去病弱的四皇子与尚在襁褓中的六皇子,如今最有可能立为皇嗣的便是三皇子与五皇子。
按说三皇子为长,立为太子也合情合理,奈何他出身不高,母亲只是个宫女,偶然间被幸,才生下他,却一直不得宠,前些年因病过世了,到死才追封了个宁妃。而五皇子的母亲虽说算不上多么得宠,却身居妃位。中宫无后,五皇子的母妃淑妃在宫里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子凭母贵,五皇子身后又有舅家做倚仗,虽然居幼,却有底气与三皇子相争。
赵阁老文官清流,自然是支持立长。而熙宁侯祈信身为勋贵,淑妃娘家亦是当朝勋贵,高门大户之间,关系本就千丝万缕。且熙宁侯唯一的嫡子祈瑱又早早送入宫做了五皇子的伴读。两家的关系早已撕搂不清,熙宁侯自然是跟五皇子关系密切。
两派之间表面一派风光霁月,私下里斗争不断。但要说仇怨,更多的还是熙宁侯跟程夫人的娘家,赵阁老之间的事。
说到底,程在沣不过是吏部员外郎,在三皇子一党,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只不过他是赵阁老的女婿,才能勉强成了熙宁侯家的“仇人”。
但是前年熙宁侯夫人裴氏的娘家显国公府被罢爵抄家流放,五皇子一系被压制,虽说主使是赵阁老,但程在沣在其中也是出了大力气的,这才使两家的仇恨一下子深了起来。
程嘉束此时疑惑道:“裴家是为什么抄家流放?”
彩霞嗫嚅道:“奴婢实不大清楚,听说好像是因为我们老爷在吏部,查出了裴家许多不法的事来,上本参了裴家,事情闹得很大,还涉及到前些年边关的一次兵变。裴家这才被除爵抄家流放,裴老公爷就是在流放路上没的。”
彩霞补充了一句:“对了,我爹说咱们老爷从员外郎升作侍郎,就是因为那次的功劳。”
程嘉束连自己亲爹升官的事情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外头这些事了。
只是,自己亲爹升官,裴家人除爵,裴家公爷更是死在流放途中。这,两下对比,也难怪裴家人记恨。
程嘉束不禁皱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彩霞便道:“咱们老爷升官,是去年年初的事情了。裴老爷子过世,听说是去年的事。”
据彩霞在外头打听来的消息,熙宁侯世子祈瑱其实早已定亲多年,据传跟未婚妻的感情也甚好。但是五皇子一系这两年被压制得厉害,年初更是又倒了一堆人,其中便有祈世子的未婚妻李家。李氏父亲因贪污受贿被罢官,永不叙用。可据说祈世子一往情深,仍然不肯放弃婚约。
只是没有想到,眼看着三皇子形势一片大好之际,两个月前,却被皇帝当众申斥,道他“行事狂悖,不敬不悌”,又被封了卫王,责令地方建王府,待王府建成,三皇子便需就藩。
程嘉束握紧衣襟,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会忽然申斥三皇子呢?”
彩霞摇头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奴婢爹娘也实在是打听不出什么来!不是奴婢不尽心,实在是上头人的事情,奴婢们万万不敢乱打听。”
程嘉束叹气,道:“那你继续说罢。”
“听说三皇子自被申斥之后,便闭门不出,只在府里读书。五皇子倒得了几次嘉奖。有时也去拜见三皇子。说是两位殿下之间关系比从前好了许多。五皇子对赵阁老也没有什么怨言,还说赵阁老也是一派为国之心,并非出于私利。赵阁老也赞五皇子宽容大量。也不知怎么说的,五皇子就说做个媒人,就把姑娘许配给熙宁侯世子了。”
程嘉束沉默不语。虽然彩霞语焉不详,但她前世的历史书,电视剧看了学了那么多,连蒙带猜,也能想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是三皇子失了圣心,赵阁老一系在争夺皇位中落败,需要向五皇子投诚。而五皇子虽然暂时居于上风,但终究大局未定,位子不稳,也需要笼络从前的对手--赵阁老一系。所以两方一拍即合,抛却旧怨结盟。而联姻,就是最直接的方法。
可是现在结盟,以后呢?且不说程嘉束不知这所谓的联姻,只是三皇子一系的缓兵之计,还是赵阁老一派的真心臣服。就算将来五皇子坐稳大位,焉知不会清算先前的政敌?
未来之事谁都不确定。谁都不是傻子,疼爱孩子的,更不愿拿自家的孩子冒险。
而这个时候,自己就派上用场了。一来向五皇子显示了自己这一方的诚心:作为赵阁老的女婿,又赵阁老这一系的核心人物,程在沣拿出嫡长女来联姻,诚意自然是满满的;二来,旁人不敢拿孩子出来冒险,唯有他舍得出一个嫡女,为赵阁老一系解围,自然受自家派系的感激。可谓两面讨好。
无论是缓兵之计也好,真心设诚也罢,总归程在沣是为赵阁老一系做了贡献,将来论功行赏,总少不了他的好处。
一个早被放弃的女儿,还能换这么多好处,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即使程嘉束从没有期待过程在沣的父爱,在这一刻,她还是感到深深的无力与寒心。
不会有人看好这样的联姻。两派之间掺杂了太多仇恨。不说其他,就凭熙宁侯夫人娘家裴家因程在沣的原因被抄家流放,裴老公爷死在流放途中,裴夫人就不会喜欢这个儿媳妇。
所以程在沣此时献出的嫡女,份量才格外的重。而同时,能为他换得的筹码,也会更多。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所谓的联姻,只是献祭而已。
而她,就是失败者的祭品。
程嘉束久久不能言语。再看着眼前的彩霞,她几乎忍不住想冷笑了。
看吧,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仆役,没有受过多少伦理纲常教育,都不舍得让自己的女儿作为陪嫁嫁过去。为了让女儿跳出火坑,千方百计地奔波打听消息。而学了一肚子圣贤书的程在沣,却亲手为女儿缔结了这样一桩婚事。
沉默了半晌,程嘉束问:“不是说世子之前有门婚事,世子不肯退婚吗?”
彩霞道:“听说开始世子是不肯退的,只是堂堂侯府,总不能娶个犯官之女吧,婚事到底还是退了。后来说是那李家姑娘与世子情深义重,自己宁可做妾也还要嫁到祈家。”
只是她不敢说的是,李家虽然罢官返乡,可李家姑娘现在就在京中住着。等自家姑娘过门后一个月,便纳那李姑娘进门。
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程嘉束只觉筋疲力尽,不想再说话。摆手让彩霞退下,道:“你只管叫你父母去通关系吧。不必知会我,若是问到我这边,我也决不拦你。”
彩霞终于得偿所愿,放下心来,却大气不敢出一声,磕了个头,悄没声息地退出去了。
程嘉束看着彩霞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禁自嘲,看来大家是都不看好这桩婚事啊。自己是这桩婚事的牺牲品。而联姻的另一人,那位熙宁侯世子,难道就是心甘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