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逐云拼命后仰,就差把眼睛闭上了。
但这也没用,对于岑无月来说,他太好懂了。
她慢慢道:“……是小师兄。你在哪里见过他的脸,城主府?”
——
眼见已经纸包不住火,奚逐云没办法,找了个地方布好静音诀,快速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说城主给你看了一台备用的偃甲,长着和我小师兄一样一样的脸?”岑无月拿着奚逐云买来赔礼道歉的糖糕,边慢慢地吃边思考,“但也可能只是长相相似而已?”
奚逐云垂着眼睑:“你定做的木雕和他有几成相似?”
岑无月不假思索:“九成九。”
奚逐云回道:“那偃甲也有九成九像。”
岑无月又想到一个可能性:“那说不定是小师兄和城主认识,然后城主照着他造了一台偃甲?你别说,我全师门都长得很好看,我师父说自己收徒时颜值是第一门槛。”
“……”一段不算漫长的寂静过后,奚逐云终于将凝于地面的视线抬至岑无月脸上,直视她的眼睛,“偃甲若能做到那般相似,定是照着真人的模样做的,还需要对方的一丝神念才能仿到神态。”
“小师兄性格很好的,送人神念一点不奇……”
“——但那台偃甲已经‘死’了。”奚逐云第一次打断岑无月的话,语速加快,“城主展示给我看时,说那台偃甲本是她友人的样子,但如今神念已空,恐怕镇压也只能起到一半的作用。岑无月,你能明白她说的话代表着什么吗?”
代表什么?
岑无月眨了眨眼睛,没有马上接奚逐云的话。
“……沈述死了。”奚逐云的眉心微微蹙在一起,仿佛此刻感觉到痛苦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对面的岑无月,“他不是‘还会回来’,不是‘失约’,不是‘需要你去找’,而是死了。”
“他说过的话从来会兑现。”岑无月道。
“但和你约好会三十三年之内回去的他不是四十六年了还没回去吗?”
“……”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越线,奚逐云闭了闭眼,再开口时便说了低低的一句“抱歉”。
“就算他回不来,”岑无月朝奚逐云笑了一下,仍旧是甜而无害的笑靥,“也一定不是故意的。”
这下轮到奚逐云沉默了。
而岑无月也通过这一系列对话明白了奚逐云这段时间以来每天跑来找她、主动赠送信物、说话又总是遮遮掩掩这些究竟是为何了。
他希望能让渡给她一些微渺的、哪怕是虚假的期待,也不想让她直面至亲的死讯。
这是他的温柔,也是他的以己度人。
“对你来说,‘确认死亡’比‘下落不明’要来得更痛苦是吗?”岑无月望着城主府的方向,“但对我而言不是。我的师姐师兄们,哪怕是死了,变成木头、变成花草、变成砖瓦、变成路边的石子……我也都要一一找到,再将他们带回师门。”
奚逐云不说话,眼圈泛红,好像在代替笑吟吟的岑无月难过。
“奚逐云,你的心太软了,”岑无月分了他一小块糖糕,“在这个世上……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
作为城主,辞青就没有李大厨那么好见了。
况且正是一整座城的生死存亡关头,岑无月也不想在这关头找去大吵大闹,万一业渊真的大爆发,届时山崩地裂,生灵涂炭,玄枢城里能活下来几个人都不好说。
岑无月告诉客栈老板自己会在止渊节后也多住几天,老板乐呵呵地应了——反正岑无月的账一直是城主府那边出的。
另外,她也已拜托奚逐云在止渊节结束后多留两日,有他引荐,玄枢城城主肯定会同意见她。
辞青也未必会给出什么重要情报,不过既然称沈述为“友人”,那一定多少能提供些线索,让岑无月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哪里。
岑无月用手指戳戳木雕沈述的脑袋,叹气:“你怎么就死了呢,死前有没有成功拉人给你垫背啊?没有的话那也太亏了吧?”
木雕当然不会说话。
但城内突然响起一记沉重的钟声,声纹如同清水一般荡过整座玄枢城的上空。
岑无月和周围的人一样偏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城东边矗立的钟楼。
第二记钟声响起时,街头巷尾那些疑惑的交流声就静了下去。
随着钟声一阵一阵地叠加,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一声,两声,三声……七声。
众人屏息等待良久良久,直到确认不会再有下一记钟响,嘈杂声才像是冷水滴入油锅一样轰然炸开。
所有人都在震惊地互相问彼此:“长老死了?!”
而握着木雕的岑无月也很震惊地问它:“你过这么多年才想起来要拉个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