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能来长安,兰云锦固然高兴。可想到裴业也跟着,思绪没来由的紧绷。
裴业临死才肯吐露心意,他死的那一年,是她嫁进国公府的第三十个年头。
这三十年来,她丝毫察觉不出,裴业喜欢的人是阿姐。
当阿姐的死讯传到洛阳,哀莫大于心死,兰云锦在房里不吃不喝,哭着说要回兰府。
那时她和阿姐刚出闺阁,尽管她抗拒成亲,抗拒所谓的媒妁之言,但因着阿姐说,出阁便是人妇,日后想去哪儿,就容易得多了。
她可从洛阳去长安探亲,阿姐亦可回洛阳娘家,纵使想下扬州,赏江南美景,也不是难事。
听了阿姐的话,兰云锦得以有了念想。
——可是阿姐死了。她婆母拦着她,不准她回府看望耶娘,怕冲撞晦气。
什么念想、期望,在那一天便跟着阿姐的死讯一同毁灭。
至于裴业?
兰云锦哀伤的不能自已,无暇关心裴业对她阿姐的死有何反应,只记着他痴迷读书,待在书房不露面。
裴业死后,他的下属文柏随她到书房整理遗物,选一两件他生前喜爱的东西做陪葬。
既是被人称呼一声国公夫人,兰云锦把府邸的奴仆管教得服服帖帖。其他府邸的老爷夫人,喜好喝的茶叶、用膳的口味,乃至他们的生辰,兰云锦都牢记着。
裴业不挑食,茶叶永远喝的是产自衡州的毛尖。
书房的竹简和字画浩瀚如烟,兰云锦很少去裴业的书房,也不确定他偏爱的是哪位大家写的典籍。
兰云锦漫无目的,拿了一卷放在书案未合上的竹简,一串菩提手串。
她问了文柏,这两件物什是否合适。
文柏迟疑不决,虽没明说,意思却显然。
竹简对裴业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兰云锦瞧着文柏有难言之隐,便让他去寻。
藏在木柜的卷轴,是一幅以小篆写的七言诗。
兰云锦认出这字迹和阿姐的有七八分相像。
文柏垂头耸脑,眼睛不敢与她直视。
宛若后背有千金重的大山压着,叫他喘不过气。
文柏慢吞吞地说道:“属下想,有这件贵物陪着郎君……他,他不会孤单的。”
即便兰云锦亲耳听裴业坦诚相告,但在这里发现阿姐的痕迹,她只觉此人深不可测。
他是何年见的阿姐?
又是几时喜欢的阿姐?
这三十年来,他就这样在暗处,偷偷地惦念阿姐。
***
夜半子时,兰云锦脊背发凉,从梦中惊醒。
枕边是卫霄熟睡的呼吸声。
她抬臂,抹去额间的汗水。
兰云锦梦见裴业到将军府,质问着她和阿姐。
“究竟谁是云英,谁是云锦?”
斯文腼腆的君子因黑暗笼罩,变得面目狰狞,偏执,要把阿姐生吞活吃才愿罢休。
“做噩梦了?”
卫霄侧躺着,若说他睡得熟,然反应比谁都快。
兰云锦心下一惊,脱口说道:“没有。”
卫霄的肩膀往前挪动,占据两人之间的空地。
他岁数是不大。
论身量、体力、头脑,卫霄绝不是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