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娘家表兄有情,已经求过王妃娘子的恩典,只等补上合适的服侍宫人,就可以出宫嫁人,并可以管理王妃娘子在外面的产业。秦王这两年在长安内外置下不少产业,并给了王妃一些做私房,她管着内务,多少经手过一些,知道这是多大的油水。因此素雪如今格外玲珑,不仅着意讨好王妃与王妃的母亲,对于王妃的几个侍女,朝露绛云秋霜,都有意恭维。
不为别的,只为她们在王妃面前的面子情。且秋霜特殊,她知道秋霜的底细,是预备要给秦王的。秋霜听了她的恭维,却并没有得意,她瞧着外面的天空,叹道:“困在这样的四方天空里,又有什么好的呢?”
忽的,她眼前一亮,小跑过去:“林女医,您好长时间没来了!”林叙见到秋霜,笑道:“是啊,真是好久未见。”她是尚药局首屈一指的女医,秦王妃的身体一贯是她调理。只是她如今也很忙:“那日见了陆军医处理公主的箭伤,我方知包扎缝合之术也是门学问。我见过许多妇人胎大难产,口口会撕裂有伤,伤重者甚至丧命。若能将伤处缝合调理,或许能保全她们的性命,故而我最近都在钻研此道,少来给王妃请脉。”
今日司局吩咐她,秦王妃虽顺利产子,但产后身子总觉不适,去了几位御医也没有医好,叫她来给王妃看诊。
秋霜迎她进门,边讲述王妃症状:“王妃产后体虚,食不下咽,又失眠多梦,以往来请脉的御医,说王妃是气血两亏,都开的是补气血的药方,方子都是好方子,但我总觉得不对症。”
“我按照《金匮要略》上医案研究,觉得我们王妃似乎是心神失养,肝气郁结,脾失健运,以致脏躁之症。”
这倒是叫林叙多看了她一眼:“你看过《金匮要略》?”秋霜有些不好意思:“王妃有时间也会看医书,我向她讨了一本瞧。”“你识字?”
“跟在王妃身边服侍,多少识得一些。”
林叙就点了点头,进了主殿,给秦王妃请脉。她请过脉,有看了之前御医留下的方子,摇头道:“这些都不要吃了,我给王妃开一方甘麦大枣汤煎服,其实汤药辅助都是其次,王妃也得多吃些肉食,补些力气,以补上连育两子的亏空。”
长孙嫣闭着眼睛摇头:“我没胃口。”
林叙瞧了眼她的面色,叹气道:“王妃把心头的事情都抛开,就吃得下了。”
她叫走高夫人,同她说了几句话。
走的时候,依旧是秋霜送她。
她夸奖秋霜:“你瞧的很准。”
还未等秋霜欢喜,她又问:“你想来司药局吗?”秋霜眼前一亮:“我可以吗?”
林叙颔首:“秋天是司药局的入局考评,我给你留个名额,如果王妃放你,你可以来试试。”
主殿里,高妙英在劝女儿,林女医说女儿是抑郁伤心,她也不知道女儿在抑郁什么:“你又在发什么愁呢?”
她同女儿数道:“封氏已经没了,宽儿也出继出去了,如今的庶长子是那杨氏生的,她爹是杨广,就算他老李家男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她儿子。东殿里送来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出身可言,又替你占住了地方,再抬不进什么高门大始的女儿了。你又有承乾和泰儿,还有什么可愁的呢?”长孙嫣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她心里难过:“东殿空了,转头就补上了,我这主殿空了,赶明儿也就补上了。”
高妙英闻言一怔,想说你与她怎么能一样,转念想想,好像也一样,于是叹气道:“所以你要把你这口气吊住了,世人说母凭子贵,其实是子凭母贵,看似是你指望两个孩子,其实是他们兄弟俩指望着你呢。”见女儿还是神情郁郁,她逗女儿:“世间的事情又没有定数,说不准是他先死,你改嫁呢,你表哥可还没娶亲呢。”长孙嫣立马红了脸:“娘,你胡说什么呢。”不过母亲这么一打趣,她心情还真好了一点。六月,秦王李世民班师回朝。
皇帝设宴款待。
他手捧兵符,献给皇帝:“臣不负陛下期望,此兵符为陛下所赐,今刘武周已败,今将兵符归还给陛下。”
李渊大喜,却没有收下:“阿耶还有一桩事,如今看来,只能托付给你。”自从李世民领兵击败刘武周,李家算是彻底稳住了关中的基本盘。如今的天下,南方被梁宣帝曾孙萧铣占领,建都江陵,有兵四十万。北方则三分,除了占领关中的李唐,还有洛阳的王世充,以及河北的窦建德。
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终于展开了对天下的角逐。他依照堂弟李孝恭的计策,任命李孝恭为夔州总管,进爵为赵郡王,令其广造大船,训练士兵水战,准备进攻萧铣。对于北方,他准备交给次子,任命其征讨洛阳王世充。一旦拿下洛阳,那么河北窦建德也不足为惧了。不得不说,他的统一计划还是很完备的。
李世民毫不推辞,立马应下,不过他也因为与宋金刚之战心有余悸,建议父亲:“王世充之前能与瓦岗军对峙近一年,只怕不易取,先前我与大哥救东都之时,打下宜阳、新安二城,还请父亲先命前军运些粮草过去,叫大军先修整修整,待准备妥当再进军。”
李渊本来也这样想,闻言当即同意。
父子定下取洛阳之计,李世民才腾出时间,回承乾殿看一看。长孙嫣勉强站在正殿门口迎接,上下打量了一圈丈夫,眼含泪花:“瘦了。”
那可不,生生挨了半个月的饿呢。
李世民见妻子面色憔悴,心疼不已,将妻子搂在怀里:“娘子受苦了。”他瞧了眼东殿,心里也感慨,他见裴寂复起,担心妻子又受封氏的气,所以给父亲写信,将宽儿过继出去。
父亲想改成五弟,他也没反对。
其实他心里也嘀咕,大哥当初将五弟留在河东,是否也有他那封信的缘故。谁知道阴差阳错,封氏因此而病死,这也是他之过。他看着东殿里如今住着的如云美人,也头疼,想了想,同妻子道:“我也不用这么多人服侍,我这次打仗,诸将皆有功劳,将她们赏下去吧。”于是这些美人,又成了赏赐的礼品。
李世民还惦记着好友,特意嘱咐妻子:“给你哥哥挑两个漂亮的。”长孙嫣不同意:“我嫂子才生子,你就给我哥哥送小妾,是想气死我嫂子吗?”
李世民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妻子为什么不高兴,连忙哄妻子道:“你猜,我把谁给带回来了?”
长孙嫣还没猜,她身后的母亲已经冲了出去,哭道:“娘!”长孙嫣的舅母鲜于氏,正扶着婆母立在门口。母女阔别近三载,终得重逢。
高妙英又哭又笑,任由失明的母亲摸着自己的脸,叹道:“娘身上掉下来的的两块肉,今天总算摸到了一块。”
长孙嫣万万没想到丈夫还特意去了趟晋阳,将自己外祖母一家接了来,抬头瞧了丈夫一样:“有劳你这样费心。”
李世民总算得了妻子的好脸色,忙说应该的,有来了劲儿,吩咐人道:“快把两个孩子抱来,给他们的曾祖母摸摸,高兴高兴。”高老夫人先摸了摸大曾孙,长孙嫣扶着儿子,嘱咐他:“叫曾祖母。”承乾含糊不清的叫了声,阖家人都高兴的不得了。又抱了抱刚出生三个月的小曾孙,高太夫人就问:“怎么这么重呢,别叫我外孙女受罪。”
高妙英就道:“生的时候不大的,谁知道生下来吃了三个月的奶,就长这么大了,倒比他大哥强,我大哥怎么吃都不长肉,我们都愁死了。”高太夫人说这样好,孩子结实,问了孩子名字,女儿答曰李泰,于是问道:“怎么是个单名,不叫承泰呢?我听说陛下的孙子都行承字辈的。”李世民没有答,只是道:“我们给他起了个小名,叫青雀,好听吧?”高妙英头一次听说:“怎么是个鸟名呢?给孩子起小名,还是起个佛名儿好。”
李世民搂着妻子笑:“我们好久前就起好了的。”长孙嫣红着脸,没有反驳,只是嗔道:“他就爱起这些怪名儿。”鲜于氏立马打圆场:“好听呢,也有趣儿!”李世民更得意了,趁着司药局的御医来给外祖母诊脉,同妻子邀功:“你瞧你丈夫好不好?”
长孙嫣知道他又来劲儿了,不过也感激他,就答好。李世民就等着这句好,立马同她商议:“封氏的事,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委屈。如今她也没了,咱们也有青雀了,就当做没有过她,咱们还同以前一样,好不好?”
长孙嫣不可思议的抬头,那是一条命,一条活生生的命,怎么能当做没有过?
倘有一日她也没了,是不是也可以当做没有过?御医来给秦王回话,两人说了几句,长孙嫣没有听清,只是心里发凉。她只见到丈夫兴冲冲的同自己道:“外祖母的眼睛还能治呢,只是要些时日。我想在总在岳母家寄住也不好,这两天我就在岳母家旁边置办处宅子,叫他们先住着,再给表哥安排个差事,这样子两家人还能互相照应,同以前一样。”“堂叔也已经在预备征萧铣了,萧铣不足为惧,想来不日就能接回舅舅,一家团聚了。”
李世民见妻子面色怔愣,低头亲了她一口,叫她回神:“我问你呢,咱们还同以前一样,好不好?”
长孙嫣回过神来。
这样的用心,确实是一位十分好的丈夫了。她只觉得十分疲惫,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想着就如此罢,于是点点头:“好。”
李世民十分高兴,这样一来,他们又是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妻了。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