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出两步,裴长远伸手拦住他。
“父亲叫你过去。”
肉眼可见地,裴卓明脸上郁色更深了几分。裴长远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也不好说什么,踟蹰片刻,似叹非叹开口:“若你当初肯听父亲安排……”
“不必再说了。"裴卓明打断他,却连抬手都没什么气力,“父亲在哪?我过去就是。”
正厅没有掌灯,黑洞洞的门看着就压抑。裴卓明迈进门,拜礼时牵扯到身上的伤,动作有些僵硬。
“父亲。”
裴永安小口小口呷着茶,“嗯”一了声,“回来了?”“是。”
刚沏不久的茶,热气在安静中氤氲。半响,一盏茶见底,裴永安终于抬眉看向跪着的青年。
门外投来的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边,把他忍痛时轻微的颤栗放大得很明显。
“挨罚了?"裴永安轻嗤了声。
“上赶着给人当奴才,还以为你混得有多好。”跪着的身影微僵了一下。
“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情。”
裴永安拈着余温未散的茶盏把玩,没立时接话。他视线细细打量过青年身上,许久才开口问:“什么事情?”
“职责相关,无从告知。”
捏着茶盏的手一下紧了。
“我是你老子!”
裴卓明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但仍未言语,也没有动。自打进来,他头都没抬过一次,就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压迫感从头顶笼罩下来,很陌生,但又很熟悉。这几年,尤其新帝继位后,几乎每次休沐回府,都要来上这么一遭。“祠堂跪着去。”
裴卓明平声应是,慢慢撑地起身。
从正厅出来,他抬头望了眼天色。
日头斜了,天际暮霭沉浮。
看来晚膳是别想了。他沉默片刻,转身朝祠堂走去。暮色沉甸甸落下来,把宫墙间一道纤细的身影拉得很长。虞白垂头丧气走在长街上,累得手脚都不像自己的了。一醒来,早膳都没吃,就稀里糊涂地被拉去干活。闷头擦了半晌的地,那一块块青砖到现在还在他眼前晃。
他满肚子的苦闷,还有半下午的那一顿十分难吃的、几乎无法称之为饭的东西,就连抬头都没什么力气。
终于走回了毓庆宫,然而,疲惫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又一次绷紧。宫门口,一名绿衣内侍垂首立着,听见他脚步声,视线朝他扫了过来。虞白浑身一软。
…不会又要叫他去干活吧。
好在人不会永远倒霉。绿衣内侍轻飘飘打量了他一眼,接着就收回视线欠身一礼:
“公子辛苦了。晚膳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了,公子要人服侍吗?”虞白愣愣的,条件反射说不用,后者并无异议,应了声"是”就退下了。殿内一下只剩他一个。
站在那里愣了一会,他才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什么“辛苦了”,怎么像是清楚他白天干了什么一样。而且长得很眼熟,似乎是昨晚引他进宫的那个。引他进宫,那应该就是燕昭的人。她的人清楚了他的去向,那她是不是也知道了?
那为什么还任他在那擦了一整天的地……
虞白站在宫门口,试图思考。
不会是忙得顾不过来吧。
他顿时打消了向燕昭诉苦的念头。
正如绿衣内侍所说,桌上摆着丰盛的晚膳,还都用小炉煨着,冒着热气。但他半点食欲也没有,白日里那顿实在太难以下咽,他到现在都还觉得绝望,大概明天也不会有什么胃口。
绕过圆桌,虞白径直走向屏风后的浴桶,把自己洗干净。原本想等燕昭回来,但实在太累太困,刚擦干了头发,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忙完一日,又去兴庆宫看过幼帝情况,等燕昭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绿衣内侍还守在宫门口,见她走近,轻声汇报了几句。听完,燕昭无声勾了勾唇,摆摆手叫人下去,推开了殿门。
没动过的晚膳已经撤下去了,桌上残留着一点热气留下的水痕。沐浴过后的潮气还在殿内浮动,带着浴药的淡淡清香。明明他只在这里待了一天,明明其余一切摆设都与往常相同。但就是感觉哪里都不一样了。
偌大殿室空旷得冷硬,可现在燕昭看来,就连边角缝隙都变得柔软。她合上门,不自觉放轻脚步,朝内室走去。榻上隆起一小团,做了一天苦力的少年蜷在被子里,对她的到来毫无觉察。燕昭撑着榻沿俯身,低头静静看着他。
帐幔散了一半,烛火被拦在外头,他在昏暗里睡得香沉。黑发散落满枕,有一缕搭在他脸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一下一下挠着他唇角。似乎是有些痒了,他皱了皱眉,但没有醒。“累成这样?"燕昭声音很轻地说。
然后伸出手,拂走了那缕碎发。
眉心松开了。但还是没有醒。
“活该。”
呼吸匀长。
“不来找我……”
无知无觉。
“……还霸占我的枕头。”
声音从幸灾乐祸变得咬牙切齿,燕昭捉住他的手腕,把自己的枕头从他手里抢了出来。
也不知道睡着了哪来的力气,软枕边沿都被他攥出了褶皱。燕昭把枕头丢去一边,回过头想继续闹他,动作却突然顿住。空了的手无意识地蜷了蜷,没找到枕头,摸索着揪住了她袖口。但她的怔愣不是因为这个。
她想起白日里忘记吩咐的事情是什么了。
仓促把人带进宫,没时间准备日用,也没带什么替换的衣裳。穿来的那身被她命令丢了,内侍的公服又不能穿着睡觉。抢枕头的动作掀开了被衾一角,半边肩背露了出来。除了沐浴过后残留的半分潮气,什么都没有。烛火在身后远处晃了晃。
攥着她袖角的手指无意识地往上攀,像是认出了熟悉的绣纹,少年慢慢睁开一点眼睛。
然后和往常每次一样,在睡梦中贴了上来。太直接的触感让燕昭有一瞬的晃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光溜溜的手臂圈上脖颈,缠着倒在榻上。
”你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