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将军严审的手段谁人不知,刚才从牢里回来传信的兄弟脸都绿了。可若论起来殿下也不遑多让,对死亡的恐惧可比死亡骇人多了。不同于随侍的战战兢兢,燕昭看起来心情大好,甚至弯起眼睛朝对面的少年笑了笑:
“做得好,继续吃吧。”
虞白原本还有些紧张,怕自己多事多口,听她这么说才稍稍放心,再次低下了头。
桌对面,燕昭静静看着他。
脸颊伤口碍事,他只能小口小口往嘴里送。偶尔一下咀嚼扯痛了伤,他小幅度地蹙眉,缓一缓又继续吃。
热雾后,他垂着眼帘,只能隐约看清一点水亮的墨色。他每眨一下眼睛,睫毛就像蝶翼似的一颤,翕动间,眼底的墨色一闪一闪。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种种思绪抛开,最底的想法很明确一一幸好。幸好事情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否则若再也看不见这双眼睛,真的太可惜。就这样盯着看了不知多久,久到他隔着桌子都觉察到了她视线,有些困惑地望了过来。
“殿下…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燕昭刚想说"因为漂亮",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自己都把自己当个物件,要是她再夸那些表面的,他会不会更觉得他只有那点价值。这不行。
她又想说"可爱”,接着又觉得这也是表象,也不行。脑海冒出好几个词,又被她逐一否定,最后终于想起一个。“阿玉真勇敢。”
她说,“遇到危险还能自己跑出来,没傻等着我去救,真厉害。还很聪明,发现人差点说漏嘴,帮了我大忙。”
想了想,又补了句:“而且还很坚强。从前受那么多苦都扛下来了,阿玉真棒。”
说完,空气静了好久。
桌对面的少年不知从哪一句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他面前,两碗糖芋艿已经吃完一碗,另一碗没动,应该是吃不下了。已经比平时吃得多很多了。
燕昭立即又想到一个可以夸的地方。
“阿玉真能吃。”
她笑笑,“之前我逗你的,如果吃不下了就…”“停”字还没说完,就看见他低下了头,开始吃第二碗。“………有这么饿吗?”
他没回答,低着头吃得又慢又认真。
其实这个糖芋艿并不好吃。放凉了又再热,味道稀了,甚至有些发涩。芋头也变硬了,每咬一口,脸颊的伤口就跳着疼。但虞白还是继续一口一口吃着。
这确实是燕昭第一次给他买吃的。虽然小时候,她也带过宫里小厨房做的点心心给他,但这不一样。
这是她在回来的路上给他买的。
她忙完了事情,回来的路上,路过某个摊子,想起了他。燕昭会想起他,光是这个念头就已经足够美味。还夸他勇敢,说他坚强……他自己都没想过他会听到这样的话。似乎除了“漂亮”“安分”以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其他的评价。虞白吃着吃着,不知从哪一口,眼前的碗勺就模糊了。接着他被人拉起来,抱在怀里揽着。
“怎么还吃哭了?“燕昭很无奈,“所以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算了,我自己尝尝。”
她端过碗来舀出一块,然后立马皱起了眉。“这你也能吃一整碗?是你真饿了,还是本公主亏待你了,这么不挑。”怀里的人一边掉泪,一边说不难吃,还想把碗抢回去,少见地固执。燕昭忍不住想逗他,一次次把碗递到他手边,他伸手要接时又挪开,最后见他眼泪掉得更凶才终于消停,掏出一块软帕给他擦泪。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眼泪,甚至隐约摸清一些规律。对他太凶更会哭,对他好他也会哭。反正泪水没有危险,她也爱看,甚至想让他哭得更可怜些,但也乐意试着哄一哄。
“好了,一会要是流到伤口可要疼了。“她折起帕子一角,眼泪掉一滴她擦一滴,“天很晚了,你先睡?”
说着,她牵着人的手就往内室走。
除了裴卓明那边审讯的事以外,还有些别的事要处理。在芜洲出了这样的事,不论结果如何,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得换一遍,她要尽早敲定人选,塞点自己人进来。
绕过屏风又穿过帷幔,虞白心里渐渐打起了鼓。让他先…所以,她又要去做别的事了吗。
早知道只能待这么一小会,刚才就吃得更慢些了。他小心翼翼抬起视线,看向身前的人。她步子迈得不大,神情也很舒展,好像接下来要做的事并不是很急。
不急的话……
.…….
被按坐在床沿的一瞬间,虞白伸手揪住了她衣角。“殿下……
“怎么了?”
燕昭带着疑惑的视线看过来,他强忍着把脸躲开的冲动,直直望了回去。“不检查一下吗?”
“看看我身上…有没有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