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了,他还是没能理清头绪。她记得他,又不记得他。为什么?所有猜想都被同一团雾拦住一一-她的病。头疼和忘却,都是因为她的病吗?那到底是什么病,又到了什么程度。她那样不知疲倦地忙碌,夜以继日宵衣旺食,是病的因吗?还是……
病的果。
车帘漏进一阵冷风,他猛地闭了下眼睛,不再继续想了。他得找到那本书,那本记录着类似病症的古籍。可是南下这段时间以来,找书的计划几乎停滞,他要想想办法。
还有吴德元。吴德元一定知道,可是……上次问他的时候,他不仅只字不提,还把他狠狠训斥了一顿。
那么慎重…会不会真的很严重。
马车慢悠悠前进,在官道岔口转弯,虞白收回思绪,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见驾车的侍卫朝他望过来,他试探着开口:“请问……我们到哪了?”
“前面就是淮西,”高敏主动补上他没问出口的,“大概再有五日,就能到芜洲了。”
虞白点了点头道谢,忍不住在心里默念这个数字。五天……
耳边,高敏再次开口:“问这么多遍,你很想见殿下啊?”这话问得直接,虞白一下有些脸热,不知道怎么回答。然而见他哑口,高敏反而更起劲了,挑了下眉低声问:
“哎我说玉公子,你和殿下那么亲近,有没有听说过殿下从前那位少年竹马的事?听说……
听见这话虞白愣了下,回过神来赶忙撇开视线。“慎言。殿下的事,不能议论。”
高敏脸上一僵,赶忙拍了拍嘴,“错了错了,玉公子,你就当没听见!'他有些局促地舒了口气,“我这人就是容易话多,裴哥训了我好几次,还是改不过来。哎但我还是有点好奇,玉公子你会醋吗?”虞白一下又睁大了眼睛。
高敏才意识到再次失言,又打了打嘴巴,终于安静。马车继续前行,虞白放下车帘,倚回角落,忧虑中又生出一股微妙的复杂。…吃自己的醋干嘛?
车队一路留宿官驿,打着长公主名号,隔出的都是最好的房间。淮西官驿二楼,正当中天字号客房宽敞奢华,但也只住了一个人。长久的安静后,水声哗啦一响,虞白迈出浴桶,披上寝衣坐在妆镜前,开始擦拭头发。
时近傍晚,日光暗淡,整间客房都陷在昏暗里,只有身后远处的灯台照明。背着光,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寝衣被发梢打湿,薄薄衣料下很快透出了些旖旎的痕迹。擦发的手慢慢顿住了。
许久,他手指犹豫地挪到领口,又迟疑很久,才轻轻拨开一点。又一点。
朦胧里,他自己慢慢展露在他眼前。
因气血不足而有些苍白,又像是沾染了满身花瓣。颈窝,锁骨,肩头,再往下。绯红,微肿,温柔耗尽顽劣显露时留下的青紫。缤纷洒落满身,他仿佛看见了春天。
他身上从没有过这么多痕迹。那几年为了保护皮相,挨打都是不留痕的方法。
他也耻于袒露身体,甚至从来都不爱照镜子,但现在他的视线又有点移不开。
甚至觉得房间太暗了,想要再多几盏蜡烛,想要太阳再次升起来,好把自己身上每一点印痕都看清楚。
她留下的。
好喜欢。
回过神来他一下脸颊烧红,赶忙拢紧了衣领。头发和寝衣上的水渍已经被烘得半干,他想了想打算早些睡下,睡着的时候时间过得比较快。还有……五天。
他起身拨了拨炭笼,正要休息,突然听见驿站外响起一阵短暂的惊呼声。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他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就已经往窗边走。留着道细缝的窗被他一把推开,暮色中,一点墨黑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奔来。几乎转瞬,黑马到了官驿楼下,马背上的人似有所觉般抬头,被夕阳照亮的琥珀色一下盯上了他。
像是锁定了猎物,他一瞬间从尾椎开始发麻。甚至回身开门的动作都不听自己使唤,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那道身影一步步走上楼梯,直到站在他面前。
“阿玉。”
“怎么这个表情?”
燕昭在他面前站定,很近地看着他,“不想见我?”虞白愣在原地,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上一秒还想着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像是做梦,他垂在袖子里的手使劲掐了掐,刺痛迟了半拍才炸开。
不是梦。不是梦。
燕昭来找他了,就站在他面前。
还没来得及平复的心跳瞬间又变得轰烈,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了什么。“不、不……"他磕磕绊绊开口,接着又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歧义,“没有…没有不想见。”
相比他的错乱,燕昭显得出奇冷静。
昏暗里,她微垂着眼睛,视线在他身上脸上打量过一遍,才朝他身后抬了抬下巴,
“进去。”
虞白这才意识到两人还站在门外。
房门轻轻关上,四下隔绝,他反而感觉耳边更鼓噪了。心跳,呼吸,沉闷的血流声,混乱嘈杂地在他耳畔轰鸣。虽然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共处一室也远不是头一回,但只有他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身体像被打上了某种本能的烙印,只要她一靠近,待在同一片空间里,就自觉地开始发烫。
“殿下……“他声音带着些不自然,“怎么突然来了?”“想知道?”
燕昭反问,但没回答,而是另抛了句,“这两天过得怎么样?”“还……还好。”
“那跟我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吗…“虞白答得恍惚,“就…跟着车队赶路,车队休息的时候,就下车走一走透气……偶尔和女官侍卫们说说话。”“是么。“燕昭不置可否地应了声,“没有别的?”虞白一怔。
“没有见什么人,传什么消息?”
安静的房间里,声音一字一字敲在他耳畔。心跳还快着,还因为突然见面的欣喜而雀跃,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消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