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溺水3
“不可能。”
燕昭接着就反驳了自己的话,“他最近根本没机会联络徐宏进。而且这段时间下来,他的品性我也清楚,他…”
说着说着,她声音又顿住了。
清楚………
她真的清楚吗。
那个少年胆小怕事、好欺负又爱哭的表象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品性,她真的了解吗。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一只手就可以轻易掌控,但实际上呢。好像,又完全不是这样。
比起从她指间肆意逃窜的溪水,她觉得他更像莫测的海浪。看似浪花绵软如白雪,但谁知道底下裹挟着怎样的沉浮。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也根本没有掌控他。一如那个无序的梦。
沉默太久,还跪着的青年忍不住开口了,“殿下是打算……“车队走到哪了?”
她问得突然,裴卓明怔了下,垂眸估算。
“应该…就快到淮西了。若是去信要他们提速的话……”“不用。“燕昭抬了下手,“你先下去吧。”正堂彻底安静下来。
门外,火烧过的刺鼻烟味还在,扰得呼吸都烦躁。门内,座上人垂着眼睛一言不发,掌中仍攥着那枚镇纸。
她挺喜欢这块镇纸。
虽然冷硬格手,但不像水流那么难以把握。握住了就是握住了,不会再逃开,不会失控。
但她还是觉得不满。
镇纸没有反应,永远冰凉冷硬。
再用力也不会讨饶,松开了,也不会粘人地追她的手。很不满。
这种不满一直持续到深夜,安静中燕昭倚坐在床头,全无睡意。眼前是模糊的黑暗。
她看着,脑海想起的却是梦里那双眼睛。
柳叶一样纤细可怜的眼眸,被泪水打得湿透,眼圈红红地失神地望着她。半响,她轻轻"啧"了声,决定避开这片黑暗。可视线一垂,她恍惚又看见那张脸。
湿漉漉的,蹭满不知泪水还是什么。
很……餍足。
还舔嘴唇。
用膳都没见他吃得这么开心。
燕昭又“啧"了声,重重闭了下眼睛,一下躺回枕头上。枕头。
就又想起那张脸,想起他难耐地埋进枕头,呜咽声被织物堵得细碎。泪水很响,她甚至听不清他声线颤颤到底在祈求什么,只记得那一小截脖颈在她眼发抖,沁了汗,白得晶莹。
……荒谬,她想。
平时哪见过他这副样子?
在她面前他只会拒绝,那截脖颈只会冷冰冰地梗着转向一旁,想把他的脸掰回来都要挣扎好几下。
很不满。
但又真的…很迷人。
昏暗中,她清醒地睁着眼睛,感受着那股躁意一点点攀升。事情至此,她已经不那么为徐文斌一案而生气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政局也是,没什么好气急败坏的。这处出了纰漏别处弥补,今日差了一步改日另算,实在不行,邠邑多山匪,徐文斌还可以壮烈牺牲。烦躁似乎已经换了源头。
她闭着眼翻了个身,再睁开,看见床幔帐顶。空空荡荡,净无一物,像张白纸。
视线就自发地在上头描绘舆图。
淮西…也不是很远。
无眠的还有一人。
客栈靠近大门的房间里,裴卓明整夜未睡。面前摊开的纸上,他写下此番所有知情人的名字,再结合近日举动逐一排查。想得投入,甚至没注意到天快亮了,直到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一开门,有道人影从楼上下来,穿戴整齐,神情冷肃。“殿下?"他诧异开口,“这么早,殿下是要……“备马。”
裴卓明一怔。
“我去一趟淮西。”
一愣神的功夫,燕昭已经从他面前走过。
视野里只剩个背影,大步走进清晨微光,恍惚间,和记忆中的身影模糊重叠。
刚出宫开府时她就这样。一个又一个深夜或者黎明,独自策马,固执地去找一个人。
现在又是这样。
曾经望着这道背影离开时许下的心心愿实现了,她要找的不再是那个化成白骨埋进坟的人了,但没变的是,他还是那个看着她背影远去的。拦不住的。从前朝臣弹劾和先帝训斥都拦不住她,现在更没什么能拦住她。但把缰绳递过去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殿下。”
她没回头。
平宁道。
宽阔平整的官道上,一队车驾缓缓驶过。当中一辆漆黑马车装饰朴素,唯有车顶悬着一角黄旗,上书一个端正昭'字。车身很宽,几乎占据大半路面,然而车里,却只坐着一个消瘦身影。虞白安静地倚在车厢角落,低头沉思。初时雀跃的心情过了,现在他已经全心沉进担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