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添麻烦。
念头产生的一瞬间就被他自己掐灭,他迅速低下头,打算原路返回。然而就像冥冥之中有人在引导,小径走到岔路口,另一端,一扇角门静静等着他。
白日不上锁,门扉闪着细细一道缝,没人守着。他和外面的世界只有几步之遥。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搭上了门。
一推开,他愣住了。
虽然从祖父口中听过从前那场雪灾,但直到现在亲眼看见,词句才终于具象。
情况显然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刚到淮南那晚,虽然黑夜里看不清,但他也能听见这座城的绝望。
但生命还是在挣扎,房屋垮塌,百姓挤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是有了粮食,有柴和棉衣取暖,但缺医少药。义诊摊子在不远处排成长队,但还是有很多人面带病色,勉强硬抗。
一瞬间,父辈的教导、少时的志向、第一次翻开医书时的憧憬,齐齐涌回他脑海。
门外的世界里,该有他出一份力的。
他该是医者,他该行医助人,而不是站在这里,袖手旁观。可是…
迟疑片刻后,虞白闭了闭眼睛,几乎是逼着自己关上了门。然而,一阵孩童啼哭追入他耳中,硬生生钉住了他的脚步。从小就跟着父辈义诊,他一听就知道,这不是饥饿或者烦躁的哭声。必定是受伤了,而且很痛,才会哭成这样。
而且…听起来是很小的孩子。
虞白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冬日阳光不烈,他的影子也淡,仿佛风一吹就会溃散。
他看着,犹豫很久,然后头也不回地朝住处走去。片刻后,一道暗色身影闪出角门。
太守府外,偏僻背风处,布衣年轻人蹲在抱孩子的妇人面前,耐心帮孩童检查伤处。
“是脚踝错位了,复位后,需要固定一段时间。”他利落地触诊、复位、包扎,叮嘱孩子母亲:“切记,至少一月不能受力,更不能走动跑跳,不然留下遗症,往后更容易受伤。”妇人半懂不懂听着,一边哄着还哭闹不止的孩子,一边迭声道谢。对方没有应,只说明日还来这里,复诊换药。“哎、哎,好!对了小哥,你…哈,人呢?”妇人刚要问怎么称呼,一抬头,面前已经空了。年轻人像影子一样突然出现,又悄无声息消失。要不是怀里孩子身上包扎还在,她都要以为是她白日做梦。躲在门后,虞白小心观察着周围。
还好,还好。
没人发现他,没人认出他。
他穿着从下人房里找出的宽大褐衣,兜帽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但他还是紧张得快要没法呼吸。
除了怕被发现的担心,还有种熟悉又陌生的雀跃,在他心底翻腾。仿佛又回到少时那一天,他在父亲指导下初次治病救人。他永远记得那个瞬间,心跳很快,胸腔里像是有藤蔓在生长,从骨髓到指尖都跳跃着发麻。
后来他才知道,那种感觉叫期待。
那时候,他满心期待着长大,期待着以后,期待着未来。虞白缓缓闭上眼睛,藏在兜帽下,静静等待心跳平复。听见墙外孩子哭声渐消,他无声笑了笑。
六年来第一次,他感觉到了一点存在的价值。再回到厢房,他已经把那身衣裳藏了起来,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可在房间里坐下后,他还是觉得久久无法平静。
尤其当他想起昨晚那个猜测,更是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甚至忍不住开始期待今晚。
今晚……
她还会来吗?
虽然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但天黑之后,他还是忍不住不停往窗外看。后来,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视线,他索性关上了窗,坐到更远一些的床沿。可即便如此,房门被人敲响时,他险些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可进来的只是一个侍女。
侍女捧着一个托盘,放在一进门的桌上。虞白有些莫名,直到听见她开口“玉公子。”
“这些是殿下的寝衣和替换衣物,劳烦公子收好。”他微微一怔,然后再也控制不住胸腔滋生的藤蔓。房门又开又合,耳边安静下来。
望着桌上那叠衣物,他下定决心似的抿了抿唇,然后转身,回了床边。掀开被子,睡了。
直到月上树梢,安静院落外才再次响起脚步声。看见窗里一片黑,燕昭脚步一顿。
睡了?
好啊。
于是她推门的动作比之前更重,几乎可以说是撞。寂静中一声巨响,她一眼就看见床上的人影瑟缩了下,被她的动静吓醒。她顿时觉得满意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