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色,这雪一两日不会停,我们不能在这干等。”她扫了雪地里的青年一眼,“赶到淮南需要一整天。你最好留点力气,省得路上从马背摔下来。”
说完她就转身回房,留下裴卓明端着剑站在原地。片刻后,脸颊上被风雪冻出的绯红又蔓延了些。他刚收了剑打算去安排,就看见燕昭又回过头来。“对了……还有一件行李,你一并装到我的马上。”不知是因为喝了汤药,还是房间里有熟悉的气息,虞白一夜睡得很沉。醒来他先摸自己额头,不烫了,再摸床的另半边,冰凉。他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
没休息么……
再往桌边一看,空的。
人不在,书卷也不在。
要不是桌角还剩半截残蜡,他都要以为没人出现过。他一下有些恐慌。
虽然只是很短一段时间,但他已经对燕昭产生了明确的依赖,看不见她,周围没有她的痕迹,他就会觉得不安。
尤其在这样陌生的地方。
他甚至会无法自控地开始怀疑,怀疑他根本没有回到她身边,怀疑这一切都是他独自臆想的梦。
一这样想,他感觉心脏都像是被只手攫住了,呼吸都开始紧绷。听见禅房外隐约有熟悉声音,虞白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起身下床,草草收拾了一下就推门出屋。
一开门,澄净雪光耀眼。他眼前浮起短暂的模糊,周围嘈杂的声音先灌进耳中。好半响,视线才慢慢聚焦,看清了不远处牵着高头大马的人。燕昭立在雪中,黑衣黑马。她换了身骑装,长发紧束在脑后,外头还是那件黑金貂裘。
风雪凛冽,她不动如山,像神话故事里的战神。虞白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又半响,才迟钝地看懂情况。她要提前离开,骑着马。
这当然与他无关。
且不说他连马背都上不去,他也清楚,他在燕昭心里根本没多少分量,远没到出入相随的地步。
他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光亮慢慢灭了。
仔细绑好行装后,燕昭翻身上马,接着才想起还在禅房睡着的人。天亮时她去看过一次,他睡得香沉,她都忍不住嫉妒。一回头,才发现他已经起来了,胡乱裹着大氅站在门边,身影都快融进雪里。
本来正要喊他上马,可看见他脸上淡又无谓的表情,她心思一转,又有了别的主意。
“阿玉,“她朝人扬声,“你过来。”
少年猛地抬头,没睡醒似的愣了会,慢慢朝她走了过来。“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燕昭低头看着他,挑眉笑了笑:“你就别跟着我们一起了吧?”“就留在这里等雪停,正好慢慢养病。”
那双眼睛一下垂了下去。
“是。"他轻声说,“殿下路上小心。”
燕昭默了片刻,攥住缰绳,“那我走了?”马下的人慢慢俯身,安静行了个拜别礼。
没看到她想看的,燕昭有些不满地眯起了眼睛。接着,她一紧缰绳扬起马蹄,转身奔入雪中。马背上,燕昭回过头,看见他从雪地起身,还是没说话,没反应,甚至都没朝她这边看。
难道不应该哀哀恳求她带他一起走么,她心想,昨天那个出尽百宝勾引她的人去哪了?
她觉得很不爽。
战马跑出一段,她再次回过视线。漫天雪白里,那道浅色人影慢慢转身,走回了禅房。
她一下明白过来。
是不想和她一起去啊。
也是,这雪还要下好几日,对他来说怕是难得的清净。那她可不能让他如愿。
风雪里,马蹄声渐渐远去。虞白慢吞吞往禅房走,每一步都觉得沉重。领子里,好凉。
刚才燕昭猛地策马,扬起的雪劈头盖脸洒了他一身。可他不想抖掉。
这雪看上去要下好几天,这是她留下的唯一痕迹,他想尽量保存得久一点。忽然,身后响起留守侍卫的惊呼声。
虞白茫然地转过身,看向纷纷扬扬的雪。冷风冻得他耳廓发麻,他觉得他好像起了幻听。
他好像听见了刚远去的马蹄声。
漫天大雪无边无际,直到银白被一点乌黑破开。战马直冲到他面前急停,扬蹄时带起的雪再次撒了他一身,燕昭从马背上低头看他,笑里带着点顽劣:
“失望了吧?你得跟我一起走。”
说着,她俯身伸手,一把将他捞上马背。
疾驰数里过去,虞白都还如在梦中。
耳边风声呼啸,厚重的带着蜡烛烟气的裘氅堆在他周身,像是燕昭把他裹进了怀里。
他确实在她怀里。
握着缰绳的手臂半围半护地拢在他腰侧,偶尔一下撞上来,有点疼。刚才被她揽着腰拉上马,虞白感觉他骨头都快断了,好疼。疼得他眼眶发酸。
他都不记得他想象过多少次了,想象她神兵天降一样突然出现,把手伸向他,说带他走。
六年,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