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我是来向您辞行的…"他的声音十分地冷,而且异常冷静。他也知道老爷子在听。
紫檀折屏长而高,后置一画几,上面摆了香炉。墙上挂着前朝名臣张壑丘的字,题的是千古万岁山,抒的是成圣之志。只是老爷子晚年终究是没成就这档的志向。
赵老太爷也确实不曾歇下,他知道这个孙儿会来。他在等他。“你既来见我……便知我不希望你去冒这个险。“屏后传来沉而沙哑的声音,说话缓慢而且字句不那么清晰,还有微微的喘息声。赵枢听着,第一次觉得祖父也老了。那样手握权势,惯于作壁上观的人也会老。
他微微一笑,轻呵了一声:“您既知晓我会来,便该知道我一定会去。“他等这个机会太久了。
在外人看来,二十四岁的朝廷大员,那样年轻,那样得意,对他来说已然是功成名就。不辱他祖父的威名。
可他依然觉得不够。
这怎么能够呢……
他记得年少的时候,祖父将他带到中枢廊房,让他看着那些已经坐到最高位的人决策军国大事,谈笑风生,掌控权柄……他教会他的第一课便是野心。他若不将父亲压得翻不了身,又怎么感谢他多年悉心'栽培'呢。半响沉默。赵枢却是先开口了:“我这次来,除了向您辞行,还有一件事……“他的目光冷而凌厉,说话也是如此:“我希望您能约束祖母,她是您身边的人,我本该不便多言。”
“可是您知道我在意的是谁……若是您不管,等我回来,兴许便要亲自去拜访她老人家了。"他说得直白,便是不希望这里头有一点点曲折。他说完后,只静静地看了一眼屏风。
很快便离开了。
独留赵老大人坐在屏后的太师椅上,神色不明。赵明宜回了桐花阁。
林氏过来了一趟,盯着她喝完了药,又问她觉着身体有没有好些:“也喝了这么些日子了,若是不妥,还是该停一停才好。药石总归伤身。”其实是有用的,她觉得这些时候有了点力气,晚上睡觉也不用汤婆子了。“我觉得好多了,慧觉师父医术确实很好。"她看着母亲,却见林氏望着她妆台上的锦盒,便让梨月拿过来给她:“母亲您看,就是这个,大哥给我的。他说我及笄的时候他兴许不在,便提前给我了。”林氏见了,心下不住地赞叹,拿起一只来瞧:“哎呀呀,这样的东西可是真的废了心思的,河间能做这样式的人才是真真难找。“这得花多大的功夫才能将青雀做得这样逼真。
心下思索着什么,又道:“既是给你及笄用的,为何做成了钗呢?"有些不解。女孩儿及笄大多用簪子,她已经备好了一只如意云头样式的……正想着,才反应过来。
赵明宜也想到了。
哥哥兴许是考量到了母亲……很多东西都是由母亲为她准备的,簪子自然也是。他给的是点翠青雀的钗,便不至于越过了母亲去为她准备。“真是有心……"林氏喃喃道:“他待你倒是极好。”却是自己往日太多偏见。
窗外响起阵阵雷鸣声。赵明宜让梨月支起了窗,往外看了看,才见光打雷不下雨。天边的太阳又要出来了。
进了六月,雨水越发的少了,天气燥热得不行。林氏让她午睡一会儿。梨月给她换了衣裳,放了帘帐,眼前昏暗下来,她忽然觉着非常非常疲惫,沉沉地睡过去。
梨月见她睡了,正要去收妆台上的锦盒。转身却见林氏坐在绣凳上,静静地看着那对雅致的青雀,似乎有些怔怔。
林氏看了她一眼,招手让她过来:“他既待蓁蓁好,我也得给他回个什么才好啊……
梨月笑了:“夫人,您不用急,大爷这会儿马上要远赴辽东,恐怕需要些时候才能回来呢。”
林氏心里惊了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信儿都未收到。“心越来越沉。
这下却是问得梨月都怔了。脸上的笑顿时僵硬下来,小声问道:“您不知道吗?就是上午时候的事啊,大爷专程回来了一趟呢。”林氏忽而看着窗外,惊雷阵阵,却是滴雨未下。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林氏走后,门前的修剪园子的丫头却是望了望天,开始给园里的苗木松起土来。这眼看着要下雨,这会儿忙活也不用废功夫浇了。谁知锄头撅了半天,滴雨未下。
梨月在窗边椅子上坐着做针线。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听见屏后有低低的啜泣声,很压抑的声音,她顿时想起几月前小姐病的时候,也是这般惊悸,立马便起身往里间走去。帘帐拉开,才见里头的人儿早就汗湿了额发。丝丝缕缕粘在鬓边,脸上,看着很是可怜。眼睛紧紧地闭着,鸦黑的睫毛上还挂着泪。
“小姐,小姐,您醒醒……"她轻轻地推了推姑娘的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却见榻上的人已然睁开了眼睛。
“小姐,您又做噩梦了?"梨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又给她擦了额上的细汗,却见小姐自己坐了起来,神色有些没有光彩,像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梨月,我想起来了。“她怔怔地道。
想起了什么?
梨月不解,给她端了杯茶。只是小姐没有喝,反而让她给她收拾一下,去前院找冯先生。
赵明宜走得匆忙,发髻只随意梳了梳,很快便出了院子。她想起来了。前世在辽东,松江之战,那场泼天的大雨……浇灭了兄长日夜以来的筹谋准备。辽王的上百艘船只,从辽东经由北海而下,本该都覆灭在人海中的……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行色匆匆。
庭院中的小丫头们也是忙得脚不沾地,都在准备这两日太爷的寿辰。不时有仆妇经过,纷纷向她行礼,她却是没有时间再管了,匆匆而过。终于到了前院。冯僚很快过来见她。
这位先生倒是体面端和,给她倒了茶水。
“小姐,大爷午间见过太爷便已经走了……"他看着这位小姐匆忙的神色,怕出什么大事,又仔细地问了问,谁知她却转而问了旁的:“哥哥平日里与哪几位大人交好呢?”
她想要提醒什么却是不能的。
最好是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能够接触到钦天监的大人,能借钦天监的口提醒兄长。最好是大哥信任的人。
冯僚神色暗了暗,心下思衬着什么,却还是说了:“刑部侍郎王璟王大人与大爷交情甚笃……还有便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隆鄂隆大人。”赵明宜忽而想起祖父寿宴来。
真的是很巧。
也不知明日哪位会来。
便是哪位能来都是好的……手轻轻地握了握,心绪还是不能很快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