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看望
明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或许只是真的咽不下那口气。
二叔没有儿子,他的心全放在书画上,也不在乎有没有更多的子嗣。反正赵家最不缺的就是少爷,还有很多位公子在祖宅读书,甚至无法回河间见到祖父。她一方面觉得嫉妒,晗音嫁人后,二房就只有赵明宜一个孩子,根本不需要跟谁争什么。不过幸好二叔偏爱晗音,她就只有她那个出身不够好的娘疼她。那有什么用!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痛快,二叔没有儿子,六妹出嫁后就没人撑腰,以后指不定要受婆家欺负。
她都是想好了的。可是她什么时候靠上了大哥……那可是大哥啊。明湘忽然觉着很烦躁,越走越快,身后的连翘都快要跟不上她了。“哎呀你快点儿,要你有什么用。“她心里憋了一口气,转身见连翘还没跟上来,忽然就撒了气:“你们就敷衍我罢,等我回了祖母,把你们都换了。“说着走得更快了。
连翘吓得一哆嗦,连忙跟上,又暗自腹诽:这是何必呢,五小姐的嫉妒心实在太盛了些,前些日子三房两个丫头戴了艳点儿的珠花都挨了她两巴掌,这会儿又有功夫去找六小姐了。六小姐不过是堂妹,又能碍着几分呢。只能心里想想,很快便跟了上去。
明湘却是第一次来阆山苑。
这里跟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在她印象里凡住处都应该是轻松且舒适的,布置得符合自己的心意。可是阆山苑实在太简单了,园子规规整整,全是松竹绿樟,太过幽静,没有一点人气儿,仿佛随时都能走似的,不打算常住。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着有压力。进来便是这种感觉。就好像往年年节,她见到兄长后匆匆行礼那一瞬,甚至不太敢抬头瞧他。丫鬟引她进去。
“六妹妹在哪儿?"她跟着进了院子,却发现实在太大了,便没什么耐心。没想到丫头只是笑笑,没有方才连翘被呵斥那般诚惶诚恐:“小姐在偏厢呢,您若觉得远,不如先行回去,等下次再来吧。”明湘碰了个软刀子。一时气闷,却又不想回去,只好先跟着。其实赵明宜不在偏厢,房里太闷了,她便带着那猫儿出来透气,顺道看了眼前些日子她在花圃里栽的两棵文殊兰。这是她在寺庙里挖的,挑了两棵种在了阆山苑,因为这里实在太幽静了,也没有花花草草。明湘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一人、一猫、一个丫鬟。赵明宜坐在轮椅上给身前的苗圃浇水。
“六妹妹兴致真好,听说伯父打了你,你竞然心还这般大,还有心情浇花。婶娘惯来说你听话乖巧,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了叔父动这么大的怒。“她过来就是存着看笑话的心思的,嘴上也没打算饶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打量了她的轮椅,吃吃地笑了笑。
赵明宜见着她过来,放下了手里的花浇,也笑了笑:“难道我不侍弄花儿,还要像姐姐那样在房里赏人丫头耳光吗?这也不体面吧。"这还是方才梨月闲话的时候告诉她的。
明湘面色难看了:“那又如何,丫头惹了我不如意,我还不能打么?“她没想到这件事传了出去,咬着唇想回去定要把这人揪出来。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
坐到了偏厅去。
明湘本来是想把三少爷送给她的玉石给赵明宜看的,希望她能知难而退,眼下却没心情了。她只想知道大哥是不是真的那样护着她…便暗地里打量起来这里是内院离前院最近的一处院落,也是最好的,宽敞而且雅致,就算没有精心雕琢,也是极为气派的,从这就能看出兄长在赵家的地位了。而阆山苑的丫头似乎都是熟识六妹妹的,也都听她的吩咐。方才那个对她冷淡淡的丫鬟现在却在笑着问赵明宜要喝什么!全然没有在意她。她在荣安堂何时受过这等冷遇!
而另一厢,赵枢却是从瀛海楼先回来了。
前院里,冯僚禀了这几个月的进项,大都是天津卫,真定,保定,扬州府的产业,其中包括当铺,银号,古玩,玉器等等,田产自不必说了。这些光是管理起来便极为耗神,且大多都是他在料理,账务各处管事一份,他这里一份,每三个月呈一次。
赵枢听罢后,翻了翻呈上来的账目,随口道:“别的我便不管了……保定扬州的二十一处银号你找个时间盘查一遍,让定兴、高阳、深泽,束鹿四个县的管事过来向我回话。"账册收支靡常,显然是有问题的。说罢将账本扔在了桌案上,喝了口茶。
冯僚汗流浃背,将账目小心地捧了过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果真看出了问题。这些银号的收支总体是能对上号的,只是细目却出了问题。这是他的失误。
他只知道大爷几乎不沾手这些,却不想对庶务也是了如指掌。那平日里或许只是不想管而已。
“爷……我“他额头冒汗,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想解释两句,却不想大爷没有要问罪他的意思。
“行了,你下去吧。管好你手底下的人。“赵枢面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冯僚也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出了问题,当下便下去处理了。周述真过来添茶,忽而停见大爷问话:“小姐那里怎么样了,今日可有什么事?"容色疲惫,却还是多问了句。
“别的倒没什么,不过内院来人说,五姑娘傍晚的时候过来了,眼下还没走,应该坐了有一会儿了。”
话必,他茶还未添完,便见大爷已经起了身,淡淡道了句:“罢了,去看看她罢。"复又带上了冯僚不久前送上来的那只红漆嵌螺纹钿锦盒。过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很快便到了阆山苑。眼下天快要黑了,府里四处掌了灯,仆妇提着灯笼来来往往,见着他都纷纷停下行礼。等到了苑内,穿着素色褚子的丫鬟小声地道了一句:“五姑娘跟六姑娘在花厅坐着,已经说了一会儿话了。“马上要摆饭,她也不知到到底传几个人的。
赵枢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而后进了内院。
花厅里亮着烛火,远远看见两道身影,一道纤瘦些,端坐在轮椅上,另一人坐得远一些,看不真切。
他尚未进去,便听见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我听说大哥杖责了二院书房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怎么能这样呢,那到底是叔父的人,叔父是长辈,这样到底不太尊敬”
明湘话音未落,便见六妹眼睛陡然亮了,目光落向她身后。她连忙转头,正见不远处雕花立柱之后,兄长缓缓走了过来,却是都没看她,径直走向了六妨身边。
想起自己方才说出的话,心下一沉,缩了缩脖子,十分想走。这些话跟丫头们说说便罢了,她怎么敢在阆山苑说呢,还被大哥听见了。“可有喝过药。“赵枢却是不太想管明湘,连看都懒得看,只扶了扶赵明宜的轮椅,打量了一眼才问道。
“还没呢,慧觉师父说那药得用过饭才能喝,梨月还未去传饭呢…“她见他过来,开口有些惊喜,眉梢微微上扬,把手里的猫儿摸了又摸:“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几天他好像很忙。
“刚回来。“赵枢捏了捏眉心。明宜见他面露疲惫,又让梨月吩咐厨房煮一碗安神汤。
明湘见大哥都未曾问她一句,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她在荣安堂向来都是被捧着的,没人敢冷落她,从来都只有她跟祖母说话,冷落赵明宜的份。今日却是自己尝到了这滋味。十分的不好受,坐下的石凳冰冰冷冷的。“大哥,我是来看蓁蓁的"她诺诺地开口,也不像往常一样直接叫妹妹的名字,而是亲近地喊她的小名。
梨月听见后手上一哆嗦,茶水差点洒出来。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端上去了。赵枢点点头,面色却是淡淡的,没有接她的话。而后才唤周述真进来,将那锦盒给她,温声道:“还有几个月,你便要行笄礼,这个便先给你吧。“却是那对儿点翠青雀,精致小巧,做工精良,跟外头工坊打的不太一样。
明湘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心里一阵震荡…她从祖母那里讨的那支嵌宝石掐金累丝的簪子,跟这个比起来,真是一点光彩都没有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手里攥着帕子,头略略低了下来,牙齿把下唇都咬破了。
这是点翠啊…赵明宜看到那钗的第一眼,便觉十分贵重:“我及笄还有好久呢,怎么今日便给我了。"她愣愣地接了过来,不忘向兄长道谢:“多谢哥哥。”翠鸟的羽毛柔软而鲜艳,在灯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雀鸟衔珠,太过精巧了。明湘觉着自己此番是受得够够地,一点都坐不下去,很快便走了。临走时心里憋了口气,将那苗圃里文竹边的兰花儿给折了。赵明宜将那青雀拿在手上,借着淡淡的烛火打量起来,似乎隐隐知道大哥为何刚好在这个时候给她。
方才明湘在,显然是气红了眼。
兴许是因为她常在荣安堂被冷落,今天也让她尝尝被人刻意忽视的滋味吧。这很不好受…她记得有一回去给祖母请安,祖母让人做了八宝酥酪,明湘把她的那份直接赏给了丫鬟,说是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份。那份就是给她的,明湘分明知道。见她过来后才仿佛恍然大悟似的,把丫鬟用过一口的酥酪小心翼翼地又端回给她,装模做样地道了个歉。祖母看见了也只是打圆场,说五姐姐还小,忘性大。她一直记得……
赵枢见她低着头,叹了口气,忽而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他自觉不是什么好人,手上沾过血,也亲手杀过人……就像隆鄂说的,这世上若真的有阴私报应,那他早就是一身业障洗不清了。赵明宜有一颗绝对柔软的心肠…这样的女孩儿,不该是他养出来的。“蓁蓁…"他声音低沉。
厅内十分安静,院落里传来低低的虫鸣声。他身体忽而一僵,一个柔软的身体靠了过来,贴在他怀中,肩膀微微颤抖。“哥哥,多谢你。"她不知道为什么哭,明明不该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