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侵月听得头皮一炸,几乎跳起来了:“不行!你绝不能去!”然而谢清晏视若未闻,已然起身。
云侵月急了:“这分明就是为你一人设的鸿门宴!什么杀你还是招安你,便是真招安,那之后不还是重重杀机!你今日若是敢去,我就一一”“还,还有一事。”
后方的亲卫硬着头皮补充道:“先于主上一步,戚家广安郡主与婉儿姑娘,已经被二皇子召入宫中了。”
谢清晏停顿住身,眸色漆晦,袖下指骨捏紧。云侵月更是睁大了眼睛:“什么?!婉儿也被带去了?”他回头,对上谢清晏敛下情绪后的漠然神情。谢清晏冷眸睨他:“还拦么。”
“我一一”
云侵月气势一下子弱了。
“……我送你去。”
在二皇子安排的那座偏殿内,戚白商已与戚婉儿静坐多时了。这些日子,戚白商忙着操办象奴的丧事,几日没有好好睡一场安稳觉。每夜合上眼,她总梦见那夜宋府滔天的大火,身周一具具沉重砸地的尸首,以及那个踏着河流一样的血泊朝她走来的身影。在梦的最后,那人就站在不远处,朝她笑着。可无论她怎么跑向他,都触碰不到一一
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与火灼上他如墨的衣袍,将那道身影吞噬殆尽。最后在她眼前化作飞灰。
每到这个梦的结尾,戚白商胸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山石,窒息将她在深夜里唤醒,如溺水的人猛然坐起,只余下无法挣脱的闷痛。她从前最不愿见琅园来人,如今在妙春堂日日等候,却再也没见。直至今日,二皇子诏令将她与婉儿接来宫中。谢清晏也会来,戚白商知道。
也是明白了这点之后,她突然有些无措,发现自己是不顾一切地想见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强迫她接受最密而无间的肌肤之亲,她该恨他。可他背负世仇家恨却又一次次为她不顾性命、深陷危局,她想,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对谢清晏置之不顾、无动于衷了。只是,他为了复仇步步为营走到今日,连婚约都不惜做赌,她又如何能叫他放下这些,来走她的这条路?
戚白商越想越觉着心乱如麻。
“阿姐?”
戚婉儿偏过身来,轻声唤她。
戚白商回神:"嗯?”
“你说二殿下今日召我们来宫中,是为何事?"戚婉儿迟疑,“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也不知,"戚白商轻声,“不过御驾归京便在明日,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或许,是为了玄铠军入京,怕触怒陛下,要提前交代些什么吧。”“但愿吧。"戚婉儿愁眉未解。
两人刚说完不久。
就听殿外内侍唱声:“二皇子到一一”
戚白商与戚婉儿对视了眼,自觉就着跪坐姿势伏身,作礼。“琰之兄长,来,快看我把谁也请来了?”二皇子谢聪执着谢清晏的袍袖,一副兄弟无间的模样,将人带入殿中。戚白商刚作罢礼,直起腰身,便对上了谢清晏漆黑如墨的眼眸。两人目光触在一处。
戚白商只觉着那人眼底如吞人的渊海,汹涌的情绪转瞬便将她淹没,而她的视线也仿佛被那人寸寸胶着,明知不该却难离分毫。忽然诡妙的几息间,二皇子的笑容慢慢淡了,眼神阴晦下来。他松开了谢清晏的袍:“近日,我听朝野传闻,琰之兄长心仪之人并非婉儿表妹,而是广安郡主,不知可是真的?”戚白商眸光一颤,醒神垂眼。
然后她便觉察罩于身周的眼神如潮水褪去,呼吸重回,而头顶那道声音低沉温和:“市井传闻,无稽之谈罢了。”
戚白商垂着眼,睫毛轻闪了下。
“当真?兄长可不能欺瞒我。”
谢聪重新展笑:“姨母家中唯有婉儿表妹与广安郡主,皆是女子之中贤良淑德的典范。自父皇离京后,我忙于政务,后院之事都无人打理,正想选一位侧妃入宫,替我料理一二呢。”
谢聪说着,像是全然未见戚白商与戚婉儿同时微变的神色。他将上身倾向谢清晏:“我绝不夺兄长所爱一一只是婉儿表妹与广安郡主,兄长总要为我的后宫留下一位。”
………殿下。”
谢清晏清沉掀起眼帘,漆眸如晦:“这玩笑并不好笑。”“琰之兄长这便是冤枉我了,我何时玩笑了?”谢聪作无辜态,他扫向座中那个妍容绝艳的女子,目光里藏着阴鹜隐晦的杀意,
“一一孤的表妹与广安郡主,今日,琰之兄长必须留下一个。”那个刺耳的僭越自称,让谢清晏垂低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下。几息后,玄袍如墨云拂动。
谢清晏像是没有分毫迟疑,便近前,俯身攥起了戚婉儿的手,将人拉起。他没有再望戚白商一眼。
宽大玄黑的广袖垂遮下来,将戚婉儿的手完全藏入他袖中。那袍袖之下,也会是十指相扣么。
戚白商望着两人在袖下紧握的手,心口像是缓而慢地,沉沉浸入一片死寂的冰水中。
他终究做出了他的选择。
谢清晏拉着戚婉儿离席,停身:“初九太久,臣不愿再等。为免婉儿再受市井流言之扰,请殿下允--三日后,二月初二,我与婉儿皇城大婚,邀全城百姓观礼。”
谢聪一愣,跟着大喜过望:“好啊!”
他转身一指宫门方向:“不如就在宫城南门那座最巍峨的城墙之上,孤要代天下人,证你二人大婚之喜啊!”
谢清晏俯身作礼:“谢殿下。”
望着此时才松开的那两人的手,戚白商慢慢垂回了眼。而戚婉儿也像是在此刻骤然回神,她下意识看向自己手心:“…殿下,阿姐还在帮我缝制我的嫁衣,能否容她先同我一起回府?”谢聪仿佛忘了自己方才的狠绝,此刻一副斯文懂礼的模样,唯有扫过戚白商的眼神难掩觊觎:“既是婉儿请求,那,表哥便允你一回吧。”“多谢殿下!”
戚婉儿连忙跑到桌案后,将戚白商扶起身。戚白商倒是第一次知道婉儿还有这样的力气,几乎握得她手腕疼了。只是戚白商有些懒得挣扎,任婉儿告礼之后将她拉出偏殿。戚白商已经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重重宫闱的。等醒过神,她已经站在了宫门外。
戚婉儿不知何时竞独自走了,抛下她一人在那驾王公典制的马车前。身后,谢清晏走近,墨袍被夜风拂得猎猎。戚白商僵了许久,终于在那人近身两丈时,迫着自己慢慢屈膝,做了礼。“恭贺谢公,三日后大婚之喜一一”
“喜"字被骤起的风声绞碎。
戚白商连一声惊呼都未能出口,便被一步未停的谢清晏捂住唇口,他从后将她抵抱入怀,暴戾地塞进了马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