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不愿和谈成功,多一桩少一桩和亲,又有什么大的区别呢?戚白商正沉思着。
清水苑的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子声-一“是,但不止。”
巴日斯警觉起身,皱眉看向苑外。
戚白商却听出了来人是谁,等到那角袍影步入苑中,她才回眸道:“云三公子,听人墙角,非君子所为。”
“可我本也不是什么君子啊。”
云侵月敲着折扇走入苑中,却没有进门,而是靠在了门框旁。他看向巴日斯:“你真不知道,为何胡弗塞不能让你和亲?”巴日斯望向戚白商。
戚白商轻声:“他是谢清晏的人。”
“哎?这叫什么话?我怎么就成了谢琰之的人了?“云三听得连连挑眉,很是不满,却没什么动作,仍是懒洋洋靠在门边。听戚白商如此说了,巴日斯也稍放下心:“我不懂。”云侵月审视了他须臾,无奈道:“很简单,一旦达成和谈,你若得了大的和亲郡主,那无异于是大胤向北鄢数十部落宣称一-你,便是大胤在北鄢的支持者。”
巴日斯尚未理解透彻,戚白商却一瞬恍然。胡弗塞和他背后的部落们无法接受的,是老可汗病危而小可汗尚未崛起的时刻,大胤这只他们无法阻拦的手,悍然插入北鄢内务,替他们决定谁是下任北鄢众部落之主。
看似一桩和亲,背后却远超过“小可汗”一个虚衔。难怪谢清晏会那样说。
戚白商捏紧了指尖,望向云侵月:“胡弗塞有不臣之心?”“戚姑娘还真如谢琰之所说,在这方面颇有些慧根啊?"云侵月笑了,那笑容却叫戚白商觉着背后有些发冷,“不论对北鄢老可汗,还是对大胤,胡弗塞都忍了很久了。”
两人话间,巴日斯便是对这些勾心斗角权贵谋夺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也忽然懂了,在送他离开北鄢前,父汗和阿哈为何会有那样长久难消的忧愁。
不仅内忧,更是外患……
巴日斯无意识地皱起眉,捏紧了拳头。
云侵月表面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然而从进来之后,他或明或暗的余光就不曾从巴日斯身上挪开过。
到此时,关于这位小可汗的心性,他终于能确定谢清晏所言,不由一叹。“可惜了啊。”
戚白商隐有所察,蹙眉看向他。
只是不等她问,巴日斯已经忍不住开口了:“游猎场的杀手,你们可捉到了?”
“哦,差点忘了正事。”
云侵月回过头,朝苑外一敲折扇,“将人带进来吧。”片刻后,一具已经断气多时的尸首,便被玄铠军甲士抬了进来。不用戚白商做什么,巴日斯率先上前,查验一番后,他彻底沉了脸色。戚白商轻声问:“真是乌撒部落的人?”
“不会错。他是服毒自尽的,大概是被他们的人追到了绝处。“巴日斯望向云侵月,又低头,面沉如水地看向杀手,“这种毒,是我们北鄢的,大胤不会有。”
此话出口,戚白商心念一动。
云侵月终于从门旁站直了身,接过身后甲士递给他的皮革袋子。那明显是北鄢人装束中的背囊,无论制式模样,与大胤常见的都十分不同。云侵月走过去,将皮袋交给巴日斯:“这是他同伴尸首上的,里面加了印,似乎是要送去你们北鄢的密信。”
巴日斯迟疑接过:“你就这样给我了?”
“密信本就是你们北鄢文字,又加密过,我们看不懂,留着也无用。”云侵月轻眯起眼:“胡弗塞是一条鬣狗,我们大胤的人比你还要厌恶他。何况在和谈这件事上,至少目前,你和我们才是同一阵营。”巴日斯接过去,打开背囊,将里面牛皮卷密信掏了出来。一并随同的还有地图似的纸张。
展开地图时,巴日斯的脸色就陡然变了。
青筋从他额头绽起,眼前的少年仿佛一瞬就成了一头利爪森然、欲择人而噬的凶悍野兽。
戚白商察觉不妙:“巴日斯,怎么了?”
“这是,父汗王宫地图和王宫外势力暗哨分在……”巴日斯的湖蓝眼睛几乎透红。
他捏紧了地图纸,小臂上筋络虬结绷紧,咬牙切齿:“他们想谋害我父汗!”
巴日斯又打开了那封密信,上面如蝌蚪一般游走的文字在戚白商看来犹如天书:“这里面有数个部落的加密,一定是胡弗塞一一他敢趁使团入大胤,联合各部落预谋反叛!!”
戚白商听得骇然,不由地去看云侵月。
可惜云三像只狐狸,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信息来。巴日斯却已经坐不住了,他起身向外。
踏出几步后,他又猛地停住,朝云侵月做了个北鄢的大礼:“这份恩情,我巴日斯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云侵月将折腰的人扶起来:“小可汗客气了,我就是个传话的。真正有恩于你的人,如今正在寝阁里躺着呢。”
“我明白,将来镇国公无论有何要求,只要不涉及整个北鄢,我都会为他办到。”
巴日斯看向戚白商。
“萨拉,我必须回使团了。”
“我明白,"戚白商点头,“你要小心。若要暗中离开……她望向云侵月,“我想,他们是愿意帮忙的。”“谢谢,萨拉。”
父兄危难,巴日斯顾不得多言,他深深望了戚白商一眼,转头便出了门。云侵月一个眼神示意身旁的甲士:“送小可汗回去,隐蔽些。”“是。”
清水苑的客居中只剩下了戚白商与云侵月两人。云侵月敲了敲手心,假作无意:“也不知道谢清晏这次的毒伤,要休养多久才能好。听说归来时,已是命悬一线了?”戚白商垂在裙前的手蓦地一抖。
她下意识翻开掌心,像是还能看到上面淋漓鲜红又滚烫灼人的血,那人腰腹侧狰狞骇人的伤口,还有他随着入京一道,越来越虚弱的气息。唇瓣微颤,戚白商细白的眼尾沁起鸢尾花似的嫣红。乌眸濯濯,如泫然欲泣。
云侵月一眼瞥见,连忙挪开目光:“咳,我不该提……“他确是命悬一线。若再晚一刻入京,我都不知,是否还能将他救回来。”戚白商慢慢覆过掌心,将颤栗的指节一点点攥紧了。被勾回哭腔的嗓音透着喑哑,雪后似的清冷。妍容绝艳的女子缓缓抬眸,薄香迤逦。
“所以,我更不明白。”
她此刻的美,像霜花一般冷艳而惊心。
而轻音如刃。
“今日这一场杀局,为何会是谢清晏亲手设下的一出戏?”“一一一‖
云侵月惊魂一颤,掉了扇。
他骤然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