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后就不会被我这只恶鬼缠上、再不得清白。安仲雍冒险去寻来的那个曾在安望舒身边侍候过的阿婆,被戚白商请戚世隐注意一二,额外留心了她被羁押后的去处。只可惜安府众人,无论罪籍奴籍都要按着册籍一一核查,须得暂时收押留待处置,不能立刻让戚白商将人带走。
不过戚世隐也答应了戚白商,安仲雍那儿他会尽心关照,等这边案子一结,便设法为她带这位阿婆回府。
有兄长一诺,戚白商总算安心了许多。
冬月初,听闻三皇子谢明为了祖父一家,在圣上书房外跪了一夜,惹得龙岩震怒,终于求得圣恩开赦一一
容安家男丁流放之日推到年后。
得到消息,戚白商也有些心情复杂。
她既是松了口气,接下来数九寒冬,若此时流放离京,路上二舅父的身子绝撑不住。又有些意外,那位朝野皆知行事素来张扬狂悖的三殿下,如今竟一反常态,能为了祖父一家做出这等引火上身之事……也叫戚白商稍淡了些对那日行宫里他阴谋算计的鄙夷,高看他一眼了。只是朝中人尽皆知,经此一事,储位之争再与三皇子无关了。而戚家,如今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戚世隐在安家大案中居功甚伟,二殿下乃至宋家将来也会念他从龙之功,朝中一反之前轻鄙,对他是交口称赞,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忧的,则是戚妍容了。
“好好的姑娘家,胆大包天,不但妄图卷入党争,还敢做出这等构陷兄姊、祸及家门、不忠不孝不知廉耻的错事!”戚白商刚踏入观澜苑里,那座五开间硬山正房对着的廊下,就听敞开的明堂内,戚嘉学一声怒意难遏的断然厉喝。
连翘吓得哆嗦了下。
而戚白商一缓,轻眨了眨眼。
兴许是入京后听了太多训斥,若非这会她人还没完全到堂前,都要以为戚嘉学这句是骂她来的。
“公爷,大姑娘来了。”
门外小厮一见了戚白商,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立刻扭头进门通禀。跟在他身后,戚白商缓步进到堂内。
堂下跪坐在地的正是戚妍容,那日牵涉行宫纵火案,收押了多日,如今应当是刚放归府中,衣衫狼狈,发丝凌乱,还沾着草屑。一个月未见,她神情间已尽是麻木冷殆,没了半点昔日的骄矜灵动。她身旁,二房叔母正泪水涟涟地抱着自家女儿,跟着低头听训。而堂上,居中主位的自然是戚嘉学,大夫人宋氏冷绷着脸儿,捏着手绢坐在左侧。二房那位戚白商都很少见到的叔父戚嘉志,正面色青白,半低着头不安地虚坐在右侧椅中。
兄长与婉儿都不在。
戚白商扫罢众人时,也缓步行至堂下,她朝主位上屈膝,垂眸行礼:“白商见过父亲,夫人,叔父,叔母,妍容妹妹。”地上木头似的戚妍容听到她的声音,终于抬起头,怨恨地瞪向她。戚白商像毫无察觉。
走完了过场,她本直起身,就准备到一旁做她的陪衬去了,然而还未退出去一步,就听堂上戚嘉学有些迟疑地开了口。“白商,你……”
这个称呼先叫戚白商眼皮轻跳了下。
入京以来,戚嘉学,她的父亲,可从未如此语气地这样称呼过她。何况换了往日,父女避不得相见,戚嘉学不是冷淡嫌恶地瞥她一眼,便是当她作空气,今日这是怎么了?
戚白商察觉今日有什么不对,微微抬眸,对上了堂中:“父亲唤女儿来,可有什么事?”
“我刚回京复命,就听说你,你上月在行宫,险些叫陛下伤着了?”戚嘉学不知缘何神色复杂,身体更是前倾。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戚白商看不懂的意味,在她面上打量:“当真是陛下动手,可曾、可曾伤着你了?”
戚白商眼波微动。
自从她入京后,一路走来也算险象环生,受伤遇险难计其数,她的这位父亲何时当真关心过她了?
不过离京一趟,戚嘉学竞像变了个人。
莫非,赴了一趟宁东,替陛下查个海运,还落水生病,把脑子弄坏了?薄凉情绪抹过明净眼眸,戚白商暂想不透,也未再多思。“回父亲,白商无碍,请……
话还没说完。
大夫人忽遮过了她的话音:“夫君,我早说过了,那日陛下未曾对白商当真为难,不过是一时情急失态,叫京中传闻闹得凶了些。”“当真?”
戚嘉学望着戚白商的神色又有些生疑地冷下来。戚白商还未开口。
“夫人这话说得也太偏颇了些!“连翘急得未按捺住,上前一步,匆匆朝戚嘉学行了礼,“公爷明鉴,那日陛下手中的刀差一点就要砍到姑娘身上了!“大胆婢子!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宋氏竟是急怒,扭头就唤人将连翘拖下去。戚白商抬手,要将连翘拉到身后。
只是不用她护,戚嘉学先重重哼了声:“这家主之位,我是不是也该让给夫人了?”
“公爷,我……”
宋氏脸色顿变,连忙低了头,讪讪道:“我只是一时情急…“若夫人所言句句属实,毫无隐瞒,又情急什么?”宋氏神色顿时更加难看。
带着一种似恼恨又生惧的眼神,她看向了堂下戚白商主仆二人。“那个婢女,不必怕,上前说明当日之事。“戚嘉学冷声,从宋氏那儿收回目光,“不得隐瞒、更不得矫言伪饰,懂吗!”连翘立刻伏身:“公爷明察,当日之事,朝中不知道有多少官眷亲眼所见呢,婢子要是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
发了毒誓,连翘立刻将当日之事道来,她本就话多善辩,声情并茂,活像个街边的说书人,倒是说着说着还真情实感地带上泪了。“……要不是谢公那日挺身相救,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定是要被陛下一刀砍了!真那样,公爷您回京可就只能见到我家姑娘的尸骨了!”“他竞当真一一”
戚嘉学神色不知缘何惊厥,眉头深锁,神情几次变幻后,慢慢停在一种近乎阴鹜的沉色上。
只是那分阴鹜,并非朝堂下,而是朝大夫人宋氏去的。宋氏似是察觉,低着头,攥着手绢的指尖止不住地颤,却不肯抬头与戚嘉学对视。
“好,好啊。”
戚嘉学似是明白了什么,眼眶沉怒得透红,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又靠入椅子内,合了合眼。
半响,他终于睁开布着血丝的眼,目光复杂地望着戚白商:“白商,来,你……
不等戚嘉学说完。
堂外,忽又响起声痛呼:“我的妍容啊,你受苦了哇……“老夫人,您小心些!”
“老夫人一一”
嬷嬷与丫鬟的声音追在个头发白花花却颇有些健步如飞气势的老太太身后,几息间就进了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