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软肋
放学前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里闹哄哄的。叶语莺刚收拾好课本,李莹站在走廊口,冲她扬了扬下巴:“叶语莺,放学跟我们走一趟,带你看′好戏’。”她叹了口气,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上次被为难,就是因为葛洁邀请她“看好戏"她没理会,这一次还是降临了。她不知道什么叫“看好戏”,但是应该是能把人拉进泥潭的活动。李莹是葛洁的“心腹”,在叶语莺这些天的观察下,她发现“姐妹团”里面也有三六九等,而且大家的地位不是不变的,谁和葛洁关系最好,谁的地位就最高,说错话也会被葛洁疏远。
多年后成年后叶语莺回想起这一段的时候,也始终惊讶于一群年纪小小的初中生竟然自发建立了这样完善的森严的等级关系。很多人看见校园霸凌低龄化,认为这些看《喜羊羊》年龄段的孩子们,怎么可能有有那么深的心机和恶意?
可事实就是,眼前的人,小小年纪,不仅懂得如何掌控他人、挑拨离间,甚至知道用“人情”和"地位"来稳固自己的位置一一就像是一场幼态而残酷的权力游又她在这样众人皆恶的环境下,无从选择。
她拉好校服的拉链,把包慢慢背上,跟在李莹身后出了教学楼。一路上她没说话,也没表现出恐惧,只是心里压制不住的忐忑,悄悄观察着李莹的表情一一她总觉得今天要发生的事,不是什么好事。好事就不会特意叫她去看了。
天色沉沉,像压着一层铅灰,操场边的人影稀疏,风吹得耳朵发冷。一路上没人说话,直到走进后校门附近那片没装摄像头的角落,几个葛洁的“姐妹"早已等在那里,半围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被围在中间的女生,面容白净,垂着头,害怕得发抖,几乎要哭出来。“好戏来了。"葛洁慢悠悠开口,脸上的平日里寻常的笑容,掩盖了心里的不怀好意。
叶语莺看了那女生一眼,有点眼熟,是别班的。她站在原地没动,一时不知道葛洁出于什么原因要为难这样一个其他班的女生。葛洁靠在栏杆边,手里晃着学校里明令禁止携带的手机。她对叶语莺说:“你去,给她一巴掌。”
她怔住。
“为什么?“她声音不高,充斥着对人性的不解和失望一-她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扇她?
“叫你扇你就扇,别废话。"葛洁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叶语莺站在原地,驻足不前,“她做错什么了?”“她做错什么,扇完,她自己就知道了。"葛洁笑着,仿佛将自己包装成电视剧里不显山露水的幕后Boss,说着戏剧化的台词。但是所有人都对这场闹剧深信不疑。
叶语莺没动,她浑身上涌的血液都在拼命叩问自己的心,她该怎么办。有人推了丸子头女生一下:“喂,你知道为什么打你吗?”丸子头女生也很茫然,抖着声音,带着哭腔:“不知道。”李莹从后方抬脚,往她腿上踢了一脚,力度不重,却让一条很美观的浅色牛仔裤印上了一个清晰的脚印,操场地面的沙土眼神。“之前是不是给过你机会了,让你别再穿这条碍眼的裤子,非穿来学校,给你说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李莹训斥道,语气有点像讨人厌的教导主任。丸子头女生哭得更厉害了,嘴唇一直抖,却没有开口求饶。葛洁像是玩腻了一样,抬了抬眼皮:“叶语莺,还愣着干什么?去啊,不是要归顺吗?证明给我看。”
“去扇她,不然……被扇的就是你。“这是最后通牒。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落在她身上,有兴奋,有嘲弄,也有一种看戏的激动一一他们想看她妥协,像他们所有人当年被驯服的那样。叶语莺缓缓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是一道分水岭。
她如果顺从,那就真成了他们的人,以后就再也洗不干净。她不会再是她自己,而是葛洁手里的一只“狗”。
可如果不顺从一一她不敢想后果。
这一刻,她脑子很乱,想到了童年里的那些画面,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都是成绩吊车尾的“差生”……
如果,她就此腐朽了呢……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动手,也许她还想再挣扎一次。她目光落在那女生脸上的眼泪上,一字一顿地开口:“她穿什么裤子,关你屁事?”
空气僵了一瞬,如同皇帝的新衣被瞬间道破时的震撼感。其实谁都心知这件事如同真的来盘逻辑,一定是葛洁理亏,所以谁都不敢盘到根源。
葛洁显然意外了一下,眯了眯眼:“你再说一遍?”“我说,她穿什么,是她自己的事。"叶语莺盯着葛洁,语气冷静到出奇,“你因为裤子而教训她,不会是因为……嫉妒她好看吧?”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巨石从山崖上砸下,极其如碎刃般的锐利浪花。气氛彻底变了。
葛洁的脸色“刷"地沉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眼底闪过一抹恼羞成怒。
“你是不是疯了叶语莺?“她嗓音陡然拔高一截,带着压不住的尖锐,但是始终没有正面回应“嫉妒"两个字。
叶语莺语调平平,稳稳地盯着葛洁,眼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清醒,“人家跟你无冤无仇,还是其他班的,人还长得好看,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一种嫉妒。”
“嫉妒”这个词被她清晰地又强调了一遍。围观的"姐妹团"表情开始松动。
有人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有人咽了口唾沫,还有人悄悄看向葛洁那张快要维持不住的脸。
人人都知道事情的起因,但是人人都不敢明说。“嫉妒”这个词,在这里太重,太准,太让人下不来台了。“看来我真的是信了你的邪,上次那顿打才多久,你又支棱起来了?"葛洁嘴角抽了抽,似乎试图挤出一个笑,但那笑容根本撑不起她脸上的怒火。她猛地挥了下手:“把那小贱人放了。”
李莹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照做,像完成某种例行指令一样松开了丸子头女生的胳膊。
“走吧,我要教训我的狗了,今天的事情敢泄露一句,有你好看。"葛洁冷冷瞥了她一眼。
那女生呆立原地,眼神惊恐地看了看葛洁,又看了看叶语莺,有些担忧和犹豫,像是已经预料到叶语莺究竞会遭遇什么。叶语莺朝她说道:“不赶紧跑,等着被抓回来打吗。”那女生咬了咬唇,像终于醒悟过来似的,转身仓皇跑远。而此时,葛洁收回目光,朝叶语莺缓缓走近。“你不是不想打别人吗?行,那你来挨吧。"她伸出手指了指叶语莺的脸,“挨清楚一点,别挡,敢装正义,就得付出代价。”叶语莺本来想跑,像梦里一样不要命地跑,把这些人远远甩在身后,但现实中早有人堵住她的去路,把她抓了回来。空气像是被抽真空一般,静得可怕。
那一刻,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色的默片,她反抗,拳打脚踢,如同默片里始终挣扎,因失去声音而显得所有的动作显得苍白无力,弱化了悲剧感。最后,她挣扎的无果,被好几个人扯住四肢,被固定在原地。她知道这一巴掌是迟早的事,这是她不听话的代价。她有片刻的不解,明明已经生活到了这种境遇,不管是在学校和在程家,都像一只可怜虫,或许加入这些人才是她应有的归宿一-但是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些什么。
葛洁来到了她的跟前。
她准备好了:被打、脸部红肿、耳鸣、屈辱……在厕所里洗冷水脸、再忍回去……
可就在葛洁抬起手的那一瞬间一一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嚣张了?”一个清晰的已经度过了变声期的男声响起。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墙边,晚霞被浮云滤得柔和,照在他校服翻起的领口上,整个人带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淡然,像一个纯粹的旁观者。“放学不好好回家,又在演哪出啊?"他懒懒问。高年级的人出现,似乎总有种稳住局面的神奇能力。尤其是,葛洁看清少年面容的那一刻,罕见地愣了一下,气势瞬间崩塌成糜粉,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气焰迅速退去。她立刻收回手,扯出一个笑,嗓音发虚:“没事,闹着玩呢。”话音刚落,葛洁在林知砚的目光下渐渐红了脸。林知砚身高很高,站在一众初中女生中间,尤其挺拔显眼,视线扫过一圈,最后落在叶语莺身上一-那一眼,不偏不倚。林知砚眯了下眼,对她身后的人沉声道:“放手。”李莹条件反射般地松了。
空气中一瞬间多了几分不安的躁动,没人敢再开口。叶语莺动了动手腕,低头理了下衣袖,没有说话,只顾着用余光默默打量葛洁的反应。
心里感到很意外,葛洁竟然会对一个陌生男生有这样的反应,挺精彩的。葛洁,原来也是有弱点的。
而叶语莺,第一次,模模糊糊有了什么猜测。只是那一刻,她开始意识到:葛洁也不是无懈可击,她也有软肋一一比如眼前的这个人。
他穿着深色校服,单肩背包,眉眼干净,神情散漫,带着有些超乎年龄的沉静而睿智的目光。
后来叶语莺才知道,这是是蓉城一高的风云人物一-林知砚。兼葛洁的暗恋对象。
于是,叶语莺把这个信息悄悄收进心底。
大
那晚,蓉城的大风偶尔停歇,叶语莺躺在床上复盘今天的情形,思索着如何应对明天的对策。
她头顶的天花板上是一个斜顶阁楼,有一个旧的木梯可以上去,但是上面的灯已经坏了,打开挡板一看是一片漆黑。她暂时放弃了探索阁楼的想法,之时时常听见阁楼附近传来鸽子偶尔歇脚的声音,带着指甲的鸟足在坚硬的瓦片上发出吱吱的摩擦声。但是今天,阁楼上却出现了脚步声,她惊得瞬间坐了起来。想到阁楼的无尽漆黑,恐怖的猜想笼罩着她。她登时坐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往木梯的方向看去,发现上方的挡板被人打开了,有人带着手电筒从阁楼上下来。她屏住呼吸,隔着门缝看得清清楚楚一一
那个人影是程明笃。
他穿着深色家居服,一只手提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抱着个旧纸箱,垂着眼,眼尾的轮廓总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有想给这张脸建模的冲动。叶语莺一动不动地站着,手还握在门把上,保持着一道门缝的屏障。如同掩耳盗铃一样大着胆子去观察他的眉眼。谁知,程明笃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微微抬眼,精准地注意到门缝后的那只漆黑的眼眸。
“我只是过来拿点东西。"程明笃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落进她耳里,有点像教堂整点时分的钟声。
叶语莺愣了一下,本能地想关上门,因为她对程明笃原本有些本能的恐惧的,她知道他不喜欢姜新雪,大概也是不喜欢她的。但是此刻,她却像是看见曙光一样,转而将门敞开,赤着脚,站在门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