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黄雀在后
“儿臣参见父皇。”
季尧年行完礼，看着皇帝面色不悦，默默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六喜公公。季承骁眉头皱起，显然是压着火，见太子还是这般恭顺的模样，他有些不满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爹？知道你身子骨弱，免了请安，可你也不能日日窝在东宫里，门客谋士不见，朝中大臣不去结交，你说你这个太子做得有甚意思？”“父皇是在怪我？“季尧年轻咳了两声，正色道，“儿臣今日来，是为了袁家替考之事……望陛下赦免袁溪旭死罪，还袁溪玥等才之士清白。”她看着面前盯着自己的翘胡子皇帝老爹，撩起衣摆跪在了地上，嘴里说着违礼失敬的话,但姿态却极其谦卑。
皇帝季承骁听到她的话，沉声问：“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嘴里说着要公正处理，吊民伐罪，可话里却是要袒护袁家两兄弟。小六，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势利偏私？你可知道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若只因一人喜好随便改变决策，会导致怎样的祸事？”
季尧年望着明显有些生气的皇帝，面色不改，继续恳切道：“那父皇可想过，若要了袁家兄弟的命，失去了继承人的袁氏一族会如何？袁氏在豫州盘踞已久姻亲关系遍布朝野，此事连带着一位正三品的当朝尚书，一位国公府独女，还有江仆射的儿子。事情闹得这般大，若是父皇以雷霆手段处置，短期效果虽好，可时至春朝，河南道数十日无一滴雨点，届时庄稼大旱，百姓流离失所，若无当地望族助力安抚，难道要靠户部出钱一力支撑？”季尧年说完这一番话，再度俯首：“望父皇恩准，饶袁氏兄弟一命，至于其他的，依律法论处便是。”
皇帝冷哼一声，拍着书案严肃道：“不过是死两个人，袁氏还能翻了天不成？小六，你若只为这个缘故开口求情，那便休要再提。你这般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连一个地方氏族都要害怕，可还有一点储君的样子？且不说你讲的这些者都只是推测，难道没了它袁氏，这堂堂大齐，朕还就找不出一个人来处理旱灾了？季尧年垂眸，心里稍安：“袁溪玥本就是被利用的棋子，若是这般枉死，何其无辜？此人有……
“啪一一”
清脆的声音从殿内响起，茶盏落地碎裂发出的声让人心惊。苏翎抬起头看着紧闭的殿门，呼吸都急促了些，就连乌皮六合靴都踏出了半个，卢国公见状况不对，立刻将苏翎按住，生怕这小子做出什么触怒龙颜的蠢事。
“你又要做什么？“卢国公头都要大了，只恨不能把儿子变成泥塑揣在口袋里带走。
“殿下受伤了。”
苏翎皱着眉，虽然水汽会降低嗅觉，可他还是听到对方尽力压抑的咳嗽声，嗅到了那抹不易觉察的血腥味。
“什么！陛下这是……
卢国公压低了声音，心里直呼不妙。
听到殿下两字，袁溪玥抬起头，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打湿，兄长袁溪旭已经颓然地跪在一旁，对判处结果不抱任何希望。雨水遮住了大半的视线，此刻他怕是狼狈极了。袁溪玥看向站在檐下避雨的苏家父子，心里越发难受。此刻，就连卢国公也在这里候着不敢离去，怕是陛下动怒，会重判重罚，自己脱身是不可能了，就是不知苏娘子是否能躲过这一劫。袁溪玥觉得身上有些冷，他分辨不出是因为自己淋了雨，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残酷命运。
他这一生都被人操控，活像一只没有灵魂，空有抱负的提线木偶。以往，他很抗拒扮演兄长的角色，对方与自己除了容貌，其余并无相似之处。无论是替考，还是与其他考生来往应和，都让他感到厌烦，唯有偶尔扮演苏元寿这个假丈夫的角色，是袁溪玥心心念念想要的。他知道苏娘子并不喜欢大哥，也不喜欢自己。他没有那么贪心想与大哥争，自己身子残缺，血脉低贱，根本配不上这般好的娘子，只是…只是，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罢了。苏娘子视袁家为磨刀石，想要插入肃王的心心脏，他不奢求与她并肩同行，便想做她的刀，替她冲在最前头，做她这辈子冲锋陷阵的先行官。不求己身无虞，只为娘子安泰。
雨越下越大，周遭的气氛也愈发凝重，袁溪玥闭上了眼，在心里期冀奇迹降临。
殿门推开，诸臣纷纷投去视线。
太子拿着一封奏疏，缓步走了出来，雨落在肩上，砸在了她胸前宝花团窠游麟纹锦的中央。
许是因为之前苏翎的一番话，众人都注意到了季尧年指尖的血渍。再往上看，对方那张如玉般的脸竞被划了一道口子，像是完美画作上的突兀一笔，那抹血红颜色在一片朦胧的灰青中格外显眼。
圣人竟然震怒至此？
袁溪玥攥紧了拳，他跪在地上，仰望着身前的太子。虽然他入京虽然不久，却听闻太子重病，隐居东宫的消息。谁料对方竞然隐藏身份接近自己，怕早已经察觉了不对。
想到那日见到的秦池絮，原来太子早就将答案摆了他眼前，多次明示，叫他如何不明白这幕后之人是谁。
只是…袁溪玥有些看不懂太子这番用意。
上位者多隐匿行迹，少有主动暴露于人前的，太子这般又是为何？季尧年没有在意自己脸上的伤，比起刚才要命的咳血，这点表面上的小创口算不得什么，她将折子精准地扔到了袁溪玥怀里，淡然道：“不自我介绍一下？”
袁溪玥沉住气，用最恭敬的姿态行礼问安：“汝南袁氏袁溪玥，拜见太子殿下。”
“真可惜……下雨了。”
季尧年似是无意道，“阴雨连绵，如何叫人能分辨出日月？若之后雨停了，大抵也能看到月亮独自高悬吧。”
雨从脸颊滑落，袁溪玥在抬头时，清晰地看到了太子眼底的黑暗，那是一抹毫不掩饰的疯狂。
对方脸上猩红的伤口配上那双狠戾的眼睛，在阴郁的雨幕中分外扎眼。袁溪玥没忍住抖了一下身子，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面前人突然发作，拔刀捅死自己。
季尧年看出了他的惧意，在触发了65%的攻略进度提醒后，她对眼前这个阴暗求生的卑微探花失去了兴趣，转而对一旁的袁溪旭说道：“袁溪旭，你若是个聪明人，回到豫州后，便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如数告诉袁家，此后，永不入京。对了……走之前，千万别忘了与苏娘子和离，免得卢国公半夜气得又睡不着觉，到时候还要他老人家哭着找父皇谈心。”
季尧年半开玩笑地说着，抬手轻碰着自己脸上的伤，许是没想到会流这么多血，一指长的伤口让疼得她下意识皱起了左脸。卢国公苏祈航被太子点了一炮，心里暗骂着对方嘴毒，都这时候了，还不放过自己这个老头子，非要将他溜出来，再拉一波仇恨。威明侯江仲妄则是在一旁暗暗观察着局势，见袁家的两个都没事，心里有些着急。
刚才殿内情形明显不对，可听太子刚才这话的意思，圣人怕是要放走袁溪旭，甚至还有留袁溪玥在朝的意思。那自己的儿子……季尧年递给乐莅一个眼神，对方立刻上前撑伞开路。走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侧身对着袁溪旭说：“今日的戏也算是看完了，你若得空，回去后便写信告诉王叔。这次我帮了他这一回，下……可是要他亲自来还的。”
袁溪旭眼神微颤，知道自己这是躲过了这一劫，他跪伏在地上，真切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臣定将话传到。”
苏翎得了一个间隙便向前窜去，想将怀里干净的帕子递给太子擦脸。谁料他还没走近，对方便一个眼神示意，让乐莅拦住了他。“卢国公抽时间还好好教教苏三郎规矩吧，虽然他今日得了恩赏，可若这般放任不管，来日在宫中肆意横行，怕是要惹下大祸。”太子冷漠的表情像阴冷的雨，一滴滴砸入了苏翎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