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陈远在河边撞见更骇人的景象。
二十具“逃兵”被倒吊在枯树上,脚踝的烙印显示他们今晨还是民夫。
最年轻的男孩舌头耷拉着,齿间咬着半截麦秸,与陈家村孩童编蟋蟀笼的手法如出一辙。
他余光瞥见蒙统在护纛营里啃着硬饼,那憨子至今不知,裹饼的油纸是从死去的士卒裹尸布上撕下的。
“这就是你要我看的?”
赵云突然出现在身后,枪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女尸。
这是不久前被凌辱致死的农妇,凌乱的衣衫下,露出一个沾着血的香囊,背面还刻着“渔阳张氏”的祈福经文。
“子龙,这是你要投的明主否?”陈远笑着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来。
“公孙瓒,非人哉!”
赵云跌坐在地,喃喃自语,下山前的雄心壮志,在这场行军中磨灭的一干二净。
良久后,赵云双眼通红,抬起头来:“陈兄,我们要不……另投它处?”
陈远晃了晃脑袋,坐在赵云身旁,“待诸侯会盟后,再做计较!”
“可叹四百年大汉到头来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可悲可叹呐!”
赵云长叹一声,枪尖狠狠插进一旁枯树上,激的木屑乱飞。
陈远正要开口,营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
夜巡的白马义从举着火把疾驰而过,领头将领的马鞍上,晃着个女童的虎头鞋。
公孙瓒大军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陈远和赵云眼睁睁看着幽州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怒发冲冠,却又别无他法。
只能白日在洪流的裹挟下恨恨赶路,夜晚趁着月色苦练武艺,伺机而动。
第十日清晨,历史的罡风终于卷来意料之中的身影。
那面杏黄大旗刺破晨雾,一支百人小队疾驰而来。
为首三人策马狂奔,左边那人身长九尺,髯长三尺,丹凤眼,卧蚕眉,面若重枣,唇若涂脂,倒拖青龙偃月刀,胯下一匹枣红马,威风凛凛。
右边则是一个黑脸大汉,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提丈八蛇矛,怎一个生猛了得?
中间那人面若冠玉,两耳垂肩,双手过膝。
来人正是刘备、关羽、张飞。
陈远叹羡间,刘备的白马恰在此时踏过水洼。
他捕捉到刘备扶起跌倒老农时,袖口露出的里衣打着十七八个补丁,与关羽战袍的针脚一模一样。
这个细节让他想起前世读过的《三国志》批注:织席贩履养出的,是最懂经纬的人君。
“玄德公!”
公孙瓒的朗笑裹着龙涎香飘来,迎上三人。
有了刘备加入,加上出了幽州,公孙瓒有所收敛,不再劫掠,全速往酸枣方向行进。
如此过去月余,陈远的枪法和马术在赵云的指点突飞猛进,已颇有大家风范。
而大军,也顺利赶至酸枣。
诸侯的营寨撞入眼帘,陈远仿佛听见大地在呻吟。
连绵二百里的军帐如同巨兽蜕下的鳞甲,在暮色中泛着青铜冷光。
豫州平原的秋风卷过各色旌旗,袁绍的玄底金纹帅旗高逾十丈,旗面猎猎作响的“讨逆”二字,竟是用胡人的筋络刺绣而成。
“那是西凉马腾的飞熊旗!”赵云突然勒马,枪尖指向西北角。
墨色大纛下,**上身的羌兵正在摔跤,背上的狼头刺青随着肌肉蠕动,恍若群狼夜嚎。
更远处,孔融的青州兵抱着竹简围坐篝火,琅琅诵读声竟压过了战马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