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问柳踏上第一级石阶的刹那,耳畔喧嚣骤然退去,清爽的山风裹着浓雾扑面而来,顷刻间吞没了她的身影。
一刹那日月流转,星河倒悬,再抬起头时,已分不清白天黑夜。
视野所及尽是茫茫雾海,什么都看不清楚,与她一同进来的沈珮早就没了影子。南问柳低下头,看见脚下金光流转的碧玉阶,与最下方的蔚蓝色的湖泊几乎融为一体。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走在倒悬的星河之上。
她十指用力几乎掐入掌心,心中默念道:所见皆虚妄,所闻皆泡影。
只需向前便好。
她迈开步伐,问心阶仿佛有灵性一般,自动出现在她脚下。
一百阶,第一重幻境。
是连缘山。满目萧然,枯草生得有半人高,周围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妖兽嘶吼着扑过来,南问柳拔剑出鞘,精准斩断了它的脖颈。
她的脚步不曾停顿过。
二百阶,第二重幻境。
“柳丫头啊,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药店掌柜满面愁容,唉声叹气,“上次王家的小儿子撞见了你,非要念叨着把你娶回去做妾……”
南问柳眨了眨眼,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啊?”
掌柜用衣袖擦了擦泪,不由分说塞给她一包银子:“王家势大,我们惹不起啊,你还是快跑吧,离开连缘山,离开这座镇子,越远越好!”
南问柳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表情差点绷不住了:“我?”
“还能有谁?可怜你一个小姑娘家,身边也没父兄能护上一护……”
南问柳没有收掌柜的银子,想了半天,依然想不明白那王家的小儿子哪来的胆量,
“呃,仙凡……不不,人畜有别,掌柜的您放心。”
秋风渐起,卷起地上枯黄的草叶。
她忽然道:“天凉了。”
掌柜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南问柳只是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竖起食指:“嘘,王家要倒大霉咯。”
当天晚上,王家的大宅里忽然传出一道声嘶力竭的惨叫,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而后王家彻夜灯火通明,王家小儿子更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据说有个蒙着面纱的神秘侠客潜入王府,溜进厨房顺了把杀鸡用的菜刀,刚走出厨房的大门,就恰好撞见了起夜的大儿子——于是手起刀落,顺手帮他把鸡杀了。
第三重。
她合上书,沉沉睡去。窗外暴雨倾盆,刀兵之声不绝于耳。
第四重。
几个死人,不认识。过。
第五重。
她模糊得几乎记不起来的童年。过。
……
南问柳渐渐意识到,问心阵并不是单纯地映出一个人的过去,而是对于她从前经历的糅合,可能是过往的回忆,可能是未来的推演,也可能什么都不是,从头到尾都让人莫名其妙——换而言之,是真是假,是实是虚,谁说得清呢?
只要记着眼前一切都是虚妄,她就不会停下脚步。
直到一千阶,第十重幻境。
南问柳剑身上的鲜血尚未擦拭干净,血珠顺着惊鸿剑的弧度滴在地上,只是片刻恍神的工夫,周遭就又变了模样。
她立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
天空被渲染成了暗红色,断壁残垣间飘着不知名的絮状物,起初她以为是沾了灰的雪,紧接着又咂摸出些许不对。看满城残败的花骨朵,现在应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哪里来的飘雪?
“这位姑娘,”有人在喊她,“你也是来祭奠他们的?”
说话这人蹲在她身后,全身上下用黑布牢牢遮住,脸上也蒙着黑纱,连声音都是刻意伪装过的,沙哑得听不出男女。他在身前点了一堆火,正在往里面扔着纸钱。
于是南问柳懂了。
——原来不是雪,是漫天飞舞的纸钱啊。
她的靴底陷入焦土,空气里飘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泥土中浸了不知多少年的血。蒙面人将纸钱高高抛起,纸钱被风卷入火堆,灰烬打着旋儿沾上她染血的袖口。
假的。
南问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
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