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收容所
胡麻子和邻居们对视一眼,纷纷提高了戒备,他们不能确定这些人到底是匪寇还是和他们一样去南宁县讨生活的人。一路戒备着,发现那些人也和他们一样,都是相熟的人靠拢在一起,在黑夜中默默行路,对他们同样心存戒备。
这让胡麻子松了一口气,悄声告诉邻居,其他人应该和他们一样。同时他又在心底隐隐担忧,看这些人来的方向大部分都是华阴县人,华阴县这么多人都跑了,华阴县的县令会来追他们吗?官官相护,如果华阴县的县令真的来讨人,南宁县的县丞大概率会把他们交回去吧?
猜疑和彷徨始终萦绕在胡麻子心底,这些他没有同妻子和同村的人说。留在村里,一家人也活不了,现在只能去南宁县闯一闯看看有无活路。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到了华阴县和南宁县的交界处。原本的交界处是一片荒地,现在这里却建了一个关卡,关卡处有健壮孔武站岗的人,放了一个口子在登记,登记处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轮到他们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同村的人一看就急了:“怎么这么多人?”胡麻子让同村的人不要着急,嘱咐妻子看好孩子,自己则在排队的队伍中搜寻一番,和一位眼神颇为澄澈的青年男子搭起了话。胡麻子先是从兜里摸出一把炒黄豆地给这位青年男子。
现在食物多精贵,青年男子一看胡麻子这么大方,便对胡麻子知无不言。于是胡麻子从这位青年男子的口中得知他是轻水县人,轻水县同样是南宁县和华阴县邻县,他娘是南宁县人,外嫁到了轻水县,外祖父托人告知了他们南宁县的事情,全家人才得知南宁县这边的境况。今年轻水县的收成和华阴县差不多,有外祖父舅舅在南宁县接应,他们便准备举家来南宁县。胡麻子听了心生羡慕,有南宁县本地人接应,这家人以后在南宁县要好混得多。
又问这青年:“兄弟,实不相瞒,我是华阴县人,今年家里颗粒无收,官府还要逼着交税,不得已这才带着全家到这边来讨个活命的机会。听说到了南宁县,只要愿意帮着他们干活修路,就有免费的饭吃,是真的吗?”“是真的,我外公舅舅亲自托人告诉我们的,南宁县不仅干活给饭吃,吃得还很不错,只要愿意帮他们修路修水库,不但能免费吃饭,还能免费住工棚。大哥,我看你这人实诚,告诉你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消息,去年逃荒到南宁县的人,靠着在南宁县修水库修路,挣了工分,都分到了不少地呢,今年南宁县大丰收,又种了高产的新粮食,他们算是彻彻底底在南宁县站稳脚跟了。”胡麻子听得心下疑惑,忙问这青年:“南宁县哪里来的这么多地分给外乡人?”,别的地方不知道,他们华阴县,但凡是肥一点的土地都被大户给占了,许多人都只能租赁大户的地,每年靠一点可怜的租子过活,但凡遇到收成差一点,租户便活不下去,要么落草为寇,要么流落他乡乞讨。只要是能种的地,者都几乎攥在那些大户手里。
这青年瞄一眼四周,靠近胡麻子,将声音压得特别低:“这话我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外祖父没带信告诉我们这些,但隐隐约约有听说是南宁县的县丞大人丈量了全县的土地,那些无主的土地全部被他们的县丞大人拿出来分给了南宁县内无土地的穷苦人,加上县丞还让他们开荒,又强制规定佃户和地主的分成不能少于七三分,还要求那些大户按亩纳税,这样那些大户租出去给了佃户分成和交了税后,几乎不剩什么收益了,便自愿把自家多占的土地卖给了县衙。”胡麻子紧跟着忙问:“那些大户就这么听话?!",在他的印象里,那些-户可不是乖乖听话的主,官府要是对这些大户施压,大户们能联合起来让外地来的县令官老爷都做不成。
青年再次压低声音道:“县丞大人手里有精兵,那些大户敢不听话?要是我能进入县丞大人的军队就好了,听说他们的军队里就算是下等队员一个月的饰银也不少,饭食也好,不但管饱,还顿顿有肉有蛋。”胡麻子虽然对青年口中的军队也充满了向往,但他知道自身条件,满脸麻子,加上身体并不魁梧,想进军队肯定没希望。他更多的是关注县丞大人给穷人分地的事,如果他也能靠工分在南宁县分到土地,那就不用担心官府的盘剥。他们一家成为南宁县人,就能安安稳稳地在南宁县长久的生活下去。胡麻子又从这青年口里问到了更多的细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才走回队伍未尾去寻自己的妻儿和同村人。
排队等着进入南宁县的人太多了,不过是询问的一刻钟功夫,胡麻子发现队伍又长了一大截,差不多多了两百多人。这让胡麻子心里升起重重的危机感:不管南宁县的县丞多么大方,对他们这些百姓多好,但南宁县只有这么大,土地只有这么多,如果像现在外地人源源不断涌入南宁县,南宁县的县丞还会一直放行吗?就算进入了南宁县,他们这些后进入的人还能有第一批进入南宁县的人那么好运分得土地吗,毕竞南宁县的土地已经分完。南宁县就算大丰收,粮食也无法供应源源不断到南宁县的人.…怀着忧心忡忡,从早晨一直排队到傍晚,终于轮到他们。登记的小吏用一个白色的纱布捂住嘴巴,看身高和眼睛,显得很年轻,不超过十二三岁,详细问了他们的姓名籍贯、家庭情况以及最近是否有生病发热的情况。
登记完成后,便有人领着从关卡旁边的屋子走过,走过关卡,他们脚下踩的土路忽然变成了一条青灰色的无比平整的大道,踩上去硬邦邦的,和南宁县界外尘土飞扬的土路完全不同。
领头的人告诉他们沿着这条大道往前走约一刻钟,能看到一片平整的房子,那里是南宁县的东收容所,南宁县像这样的收容所有四座,分为东南西北匹个收容如所,收容来自不同方向进入南宁县的人。往前走,到了那里会有人告诉他们怎么做。
一行人惴惴不安地走在这条仿佛不是人间能出现的大道上,妻子拉着孩子紧紧地拽住胡麻子。
走了不到一刻钟,便看见了引导人说的那片房子,说是房子,不过是一些石头砌的四四方方的石屋,一排排排列整齐,占了很大一片。这片房子外面用围墙围着,入口处有人把手,同样也有穿着白衣带着白纱口罩的人在登记。这次登记比交界处的登记要详细的多,旁边还有大夫仔仔细细将他们检查了一番,把脉,看眼睛,看舌苔,确认的确没有感染病症后,这才给他们每人发放了一个牌子。
牌子是一个薄薄的铁片,上面有一个临字,下面是一串数字,登记的人告诉他们,临字代表着他们是还未取得南宁县户籍的外地人,下面的数字则代表着编号,按登记的顺序排列,比如胡麻子的是临壹萬贰仟叁佰捌拾号,则代表着他是第壹萬贰仟叁佰捌拾个来到南宁县登记的外乡人。下面那些弯弯曲曲像蝌蚪-样的,也是数字,是小写,代表的意思一样,是南宁县现在特有的计数方式。得到了登记的牌子,就有人领着他们穿过围墙,去了一处宽敞的屋子:“这里是水房,里面有热水,分男女,你们进去,必须要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洗的干干净净,哪怕指甲里都不能留污泥。县丞大人爱干净,若是你们弄得脏兮兮的,县丞大人可不会收留你们。洗完之后要检查,检查不过关要回去重洗。里面有干净的衣服,洗之前可以凭你们的牌子去柜台处领取,每人可领一套,一套衣服算作二十个工分,这些会在你们后面挣的工分里扣除。如果你们有换洗的衣服,不领也可,但必须保证衣服的洁净,像你们身上这种脏乱不堪的衣服,绝对不可以。十五天后如果没有发烧生病的症状,便去参与我们南宁县的开荒修路修水路还有建工厂。”
胡麻子忙问:“如果我们有生病发烧的情况呢?”这人便整了整脸色道:“一般的病症会有大夫替你们看诊直到痊愈,如果确认为传染给病,为了其他人安危,你们必须进入看守营被集中看管。”胡麻子妻子脸色一白,其他乡邻也有些惊惶不定。只有胡麻子镇定了下来,从这一系列详细而又严苛的条例中,胡麻子敏锐感受到了南宁县的秩序,能制定这样一系列规定的南宁县县丞定然不是短视之人,他之前担心的那些问题,县丞大人肯定早有考虑。
如此,胡麻子心下反而放松了许多。
走进水房,果然大门口一侧有一个柜台,柜台后面有两个同样带着白纱口罩的小吏。
“要衣服吗?”
胡麻子仔细询问了一下刚刚引导他们进来的人,一个成年人劳作一天可以计十公分,这样一套衣服不过就是两天的劳作时间。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两天的劳作能换来一套衣服,绝对是非常划算的买卖。于是胡麻子一家四口都领了一套衣服。
邻村的其他人节俭惯了,在他们的印象里,地主老爷们放债必定是要收高利贷的,他们生怕这一身衣服让他们以后利滚利背上巨大债务,永世不得翻身,便只有少数两个人领了衣服。
男女分开洗,领着他们进水房的人递给他们一块手掌般大小的黄色块状物体,告诉他们这是肥皂,可以在手中揉搓打成泡沫状后涂抹在身上,能更好的帮助他们清洁身体。
每人一大桶水,待身上搓掉污泥后,用水瓢舀水冲走全身的泡沫污渍。从头到脚洗干净后,胡麻子觉得自己浑身轻了好几斤,再换上新领的衣服,衣服是棉麻的,织的特别细,胡麻子小心地摸了摸衣服,生怕自己粗糙的手将这些绵密的衣服给刮破了。
不知道南宁县是如何织布的,麻布竞然也能织的如此细密。走出来之后,领头人将他们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确认合格之后才领着他们往里走。
前面的屋子都已经住满了人,他们一直往后排走,胡麻子一家被安排进了一个屋子,屋子里有一张类似大通铺的大床,贴着左墙放置,屋子里还放了一张长桌子和两条长木凳,简单的洗漱用具。
“每天有早午两顿饭,早饭在辰时一刻到三刻,午饭时间在午时一刻到三刻,你们自己去食堂打饭,餐具在食堂,吃饭之后要把餐具洗干净再放回原位。夏日每天都要洗澡,除夏日的其他时间,至少每两日洗一次澡,以后你们正式进入南宁县,也要保持干净和洗澡习惯。”
说完这些,领头人就走了。
床铺不小,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住,胡麻子对南宁县县城大人的大方再一次发出感叹。
而在去收容所吃过两次饭后,他们全家都认为来到了天堂,两个孩子嚼着唯一的一块肉,憧憬道:“爹爹,要是我们能永远留在这里就好了,天天都有干饭吃,还有肉..”
胡麻子便道:“这世上不可能有永远让你占便宜的事,县丞大人能给我们这些,已经是天大的恩人,我们要懂得感恩。",胡麻子从没想过永远在这里吃免费的饭,他想进入南宁县,只是因为这里通过劳动,能获得一个公平的回报。这样的官老爷在他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人。每日进入南宁县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当秋收后一个月的数据汇总后,江玄戈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华阴县必须要在近期内拿下。“华阴县进入南宁县的人有多少?“江玄戈问江福临,现在是江福临在负责外地人登记事宜。
江福临早有准备,江玄戈一问,江福临便将所有登记册子递交到江玄戈的案头,道:“自秋收后新进入南宁县的外乡人共计一万肆千伍佰八十五人,华阴县人达三千二百人二十六人,这还不包括秋收之前已经落户在南宁县的华阴县人,华阴县人全加起来共计五千八百三十三人。”江玄戈点点头,笑着对江福临道:“不错,做的很扎实,很用心,计数也学的很快。”
被表扬后的江福临骤然松一口气,虽然江玄戈现在还处于南宁县中,但作为贴身帮助江玄戈的江家族人,江福临知道江玄戈的抱负和野心,他的野望远不止于此,再加上江玄戈有匹配于野心的手段,江福临越发族里族老们的眼光一江玄戈是江家的麒麟儿。
不止,按照江福临自己的观察,他已经认定江玄戈是江家的潜龙,潜龙蛰伏,只待某日腾空。
在江福朗得到江玄戈的重用后,江福临对江玄戈交代的事情做得格外谨慎用心,终于让江玄戈认可了他的能力与进步,将登记管理外乡人的事情从陈临洲手底解放出来,交由他来做。
他将之前的登记数据背的滚瓜烂熟,将江玄戈制定的外乡人惯例条例烂熟于心,争取每一步都不出错。
得到江玄戈的认可,江福临心下无比欣喜,终于松了口气。江玄戈手指摩挲着登记册本,江福临不知道江玄戈在想什么,安静地等在一旁不打扰。
忽然外面敲门声响起:“少爷,外面有两位自称是华阴县衙役的差爷,说他们的县太爷有事相询。”
江玄戈笑了一声,终于来了。
既然要拿下华阴县,自然要早做准备,根据玄影卫那边得到的情报,华阴县的县令名为黄平中,山东临沂人,和张县令一样,自认为分到华阴县这样的偏远小县是倒了大霉,不过不同于张正原以消极状态敷衍的做官状态,黄平中这家伙在任期上大捞特捞,他知道自己这个外来人惹不起华阴县大户这些地头蛇,便使劲压榨华阴县的百姓。
相邻的两个县,华阴县的百姓比南宁县百姓要困苦的多,境内的匪寇、破产的佃农也更多。
和南宁县一样,华阴县登记在册的人口不过两万人口左右,现在下辖的县外逃这么多人,如果是那些榨不出油水的难民,黄平中巴不得他们全都逃走为好。可现在正值秋收后,外逃到南宁县的百姓连今年的税都没交,背着全副家当跑的。
江玄戈依据玄影卫的情报,综合分析了黄平中这个人,知道他必定不可能吃下这么大亏,定要向南宁县讨要这些外逃的百姓,讨要百姓是假,讨要被百始们背着跑掉的才是真。
江玄戈站起来咧嘴笑道:“东风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