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看着犹在生气的姜如意,眼中流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他温言开口:“姜小娘子了……
姜如意不等他将话说完,便略点了一下头,飞快的转身走进食店里。裴昭才说出的话,无声散入到四周的空气中,他看着姜如意的背影,终是无奈的笑笑,转身回了马车上。
一旁的侍从问道:“阿郎要不要吃顿饭再回去?”裴昭摇摇头:“不了,回去还要将近几日这案宗再仔细检查一遍,以免出什么纰漏,回吧。”
侍从瞧着阿郎转身回了马车里,又想想方才姜小娘子生气的模样,伸手摸了摸鼻子。
他如今越发觉得,自家阿郎对姜小娘子格外的不同,可是都到了食店门口,阿郎怎么又不进去了?
侍从纳闷的看一眼身后的车厢,满腹疑惑中,驾着马车离开。食店里面,姜如意倚着柜台后面,提笔写了一则招聘厨子的告示。她让阿芍将告示贴在门口,自己则拎着那筐笋干,抬脚进了厨房里。阿芍贴好了告示之后,掀帘走了进来,看着眼前那卖相不怎么好的笋干,朝里面指了指:“小娘子,这筐里面的瞧着像是晒干的笋子吧?”姜如意点了一下头,让阿芍和自己一起将墙角收拾出来,把这筐笋干暂时先搁在角落里。
她刚才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发现这笋干晒的时间太久,已经发干卷曲起来。另外,用的笋也太老。
若是按照那小贩说的,将这笋干配着汤一起煮,用来增味提鲜倒是可以的。但若说吃的话,多半已经失了口感,吃起来味道不会太好。姜如意之所以对这笋干好奇,是因为她曾经在书上读过,有一味名为笋脯的吃食,吃起来口感鲜糯劲道,有素火腿的美誉。依照姜如意想着,既然能得到如此高的赞誉,必然不会是这又老又干、只能用来佐汤提味的样子。
姜如意见买的不对,索性自己试着做。她拿了五六个新鲜的笋,去皮切成大片,加盐入锅煮熟。然后按照书上记载的方法,开始用旺火烘制。这烘笋是个耐心的活,既不能烘的时间不够,又要时时看着,不能让大火灭了,不然烘出来的笋脯发软发黄,那便不对了。等终于将这笋脯烘制好,关火盛进盘子里,姜如意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紧接着双眼便亮了起来。
这烘好的笋脯并不是很干,吃起来的口感软软糯糯,味道鲜美香腴,果然有火腿的滋味。
姜如意将这笋脯拿给阿芍尝过,阿芍吃了一口,忍不住赞叹道:“小娘子,这是用笋子做的吗,怎么味道跟肉差不多?不不,尝着比肉多了股鲜味,似乎还要更好吃些。”
姜如意听着阿芍的评价,忍不住笑笑。
怪不得有诗云:“炉烟熏定几,笋脯供斋瓯",又有诗“笋脯尝红稻,尊羹斫白鱼”。
如今红稻虽然没有,但是寻常的稻米饭却是有的。姜如意拿了一块五花肉,用刀切成大片,锅中加了姜蒜爆香了,然后将笋脯放进锅中一起翻炒。
这一锅滋味鲜美丰腴,酱汁油亮的笋脯炒肉,刚一出锅便鲜香四溢,待姜如意和阿芍坐好,拿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立刻大呼一声过瘾,吃的根本停不下筷子。
因着食店外面贴了告示,到了傍晚的时候,竞然当真有人来食店中应聘。后院中,姜如意坐在凉棚下的椅子上,先认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三名应聘者。这三人迎上面前这位小娘子的目光,皆有些胆怯的低下头去。姜如意打量完三人之后,将视线收了回来,态度和气的问道:“请问三位擅长红案还是白案,平时擅长做什么吃食?”这三人听到姜如意的问题,互相迷茫的对视了一眼,更有人一脸为难的用手抓抓头发。
他们都是寻常百姓,以为食店做的都是寻常饭菜,没想到这开食店的小娘子一张口,问的就是他们从没听过的问题。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回答道:“小娘子,某平日里只会做普通吃食,若是炒几道青菜,估摸着也可以。”
另外两个人听了,赶紧点点头,说自己也能炒青菜,另一人说自己还会煮鸡子和汤饼。
煮鸡子和汤饼,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吃食,实在跟厨艺没有半分关系。阿芍从一旁看着,忍不住从姜如意耳边小声的说:“小娘子,他们看起来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红白案,瞧着这模样,多半跟我的厨艺差不多。”姜如意也看出来,这三人实在不擅长厨艺。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阿芍客气的将三人送出去。
等阿芍领着三人离开,又重新走回院子,她在姜如意的耳边说道:“小娘子,我方才仔细问过了,那三人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见食店门口贴了告示,便想进来碰碰运气。”
姜如意叹了一口气,朝阿芍摇摇头说道:“算了,反正咱们也不着急,再慢慢找就是了。”
阿芍点点头:“嗯,小娘子说得对,咱们食店一定要招个厨艺好的,等将来小娘子开了酒楼,厨子的手艺,绝对不能给小娘子丢人。”姜如意听着阿芍的话,笑着看她一眼。
阿芍却十分认真的说道:“开酒楼怎么了?依我看,以小娘子的聪慧,将来说不定能开间大酒楼呢,就跟隔壁的清月楼一样红火。”“等到那时候,咱们也盖一处冰窖,以后就不用从清月楼里买冰了,小娘子说是不是?”
姜如意瞧着阿芍这认真的模样,先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额头,紧接着自己也笑了起来。虽然只是说说,但也算是个好意头不是?阿芍捂住额头:“哎呦,小娘子别打了,疼。”两人正说笑着,就听前面的食店里,传来食客结账的动静。姜如意连忙应了一声,停下和阿芍的打闹声,起身朝前面走去。夜幕中,裴昭自月色下,神情疲惫的踏入了府门。他今日查阅了一天案卷,又去狱中重新审问过被擒获的山匪,暂时未发现有何遗漏之处。
如今,自己将口供悉数带了回来,再细细的翻看一遍,若无错漏之处,想来便能彻底安心了。
管事见裴昭回来,连忙殷勤的迎了上来:“阿郎可用了晡食?要不要再让厨房做些宵夜,阿郎吃了垫补垫补?”
裴昭听到管事的话,才刚想说不必麻烦了,转念想到翻看这些口供还需要一段时间,便也点了点头。
“好,做些简单的吃食即可,待会儿送进书房里。”管事连忙应了一声,见阿郎还要忙公务,脸上不禁露出个心疼的神色来。管事说道:“虽说公务重要,阿郎也要顾惜身体才是,若是被逝去的郎君和娘子知道阿郎如此,怕是要心疼的。”
管事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裴昭那双清冷的眸子朝自己看过来,连忙闭了嘴。
管事自知失言,不敢再多劝,只垂手跟着裴昭进了书房。书房中,裴昭自书案旁坐下,又将随身带回来的案卷拿在手里翻看,管事见了,只得从一旁叹了口气,多点起几盏灯来,又赶紧去厨房里吩咐准备吃食。裴昭见管事脚步匆匆的离去,方才皱紧了的眉头,才逐渐松缓下来一些。他坐在书房的椅子里,伸手捏了捏发紧的眉心。想了一想,伸手将旁边书架子上的一只小匣子拿下来,将上面的盖子打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蜜煎。
他伸手从里面拿出一颗蜜煎来,待将那颗蜜煎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那酸甜的滋味从口腔中散开,紧绷的情绪才松缓了下来。他低头看一眼手上这只小小的蜜煎匣子,又看一眼近前那盏灯台,眼前似乎浮现出姜如意坐在灯下,看着话本子喝饮子的悠闲模样。裴昭轻笑了一声,手指稍微摩挲了一下匣子上的花纹,重新放回架子上。然后低下头,开始认真翻看起面前那叠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