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起匪患牵连的州县极多,朝廷中各部门皆要从中协调,这几日,我见大伯和裴少尹都快要忙疯了。”
姜如意听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她低头看一眼手上的食盒,朝唐锦说道:“这是前几日里,裴少尹请我帮忙渍的蜜煎,既然裴少尹不得空,还请唐小娘子帮忙转交。”
唐锦最近被开封府尹拘着不准乱跑,唐飞又不愿陪她,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姜如意,哪肯轻易放她走。
她亲亲热热的挽住姜如意的胳膊,晃了晃说道:“姜小娘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当陪我四处走走。大伯和裴少尹这会儿正在议事,估计快要结束了,到时候姜小娘子再亲手交给裴少尹,岂不是正好?”姜如意看着唐锦一副期待的表情,无奈的笑笑。不过,转念想到这具身体的父亲曾经在此当值,上次来没能好好转转,于是便也点了点头:“好。”
书房中,开封府尹和裴昭正在议事。
因着这起匪患十分严重,此次又牵扯上了汴京城,是以官家对此事相当重视。如今终于将山匪悉数擒获,开封府上下皆松了一口气。开封府尹看着手中写好的公文,满脸赞许的点点头:“从谦,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裴昭朝上峰拱了拱手,恭敬的回一句不敢。开封府尹将那公文封好,准备明日呈报给官家,他看着下首这位能干的少尹,感慨之余,脑海里不禁回忆起一些往事来。“多年以前,衙门中有位司录参军,也同你一样年纪轻轻便十分能干。”裴昭看向这位上峰,听他突然回忆起往事来,有些意外的抬抬眼眸,不过却没有出言打断。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开封府尹带着些感慨的声音响起:“那位司录参军脑子机敏有手段,为人也豪爽不羁,在衙门中人缘极好。除了平日里负责的政务外,还兼着府司西狱的职责。”
“从谦,你别看如今汴京城繁华安稳,早些年里,却也是出过几桩大案的。”
见开封府尹转头朝自己看过来,裴昭亦点点头:“某从前查看过档案室中的档案,也略知道一些。”
开封府尹笑笑,点头夸赞道:“不错,从谦你平日确实勤勉。只不过,那些档案中只有冷冰冰的文字记载,就算记载的再详细,哪有亲身经历的震撼?”听府尹要讲从前的案子,裴昭坐直起身子,认认真真听着。开封府尹说道:“当时,有一桩案子,恰好发生在距离城南一百里的郊外,好几名山匪打劫了一辆商队,不但劫下所有货物,而且还将整个商队灭了囗。”
裴昭听了,紧紧皱起眉头:“汴京城外,朗朗乾坤,不仅劫物还要杀人,竞然如此罪大恶极?”
开封府尹点点头:“谁说不是?那时候,姜参军听闻此事,立刻亲自带人出城追捕,很快就将那伙山匪缉拿归案,关进了大狱中,准备等审讯之后全部问斩。”
“却万万没有想到,一名山匪假扮成了赶车的哑巴,趁乱逃走了。”裴昭听到这话,心中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忍不住追问:“然后呢?”开封府尹回忆到这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渐渐的,他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中染上抹悲色:“那逃走的山匪见营救不出同伴,便偷偷跟到了姜参军的家中,趁着深夜人静,所有人都沉睡的时候,在他家中四处皆点燃了人…”
“听闻那一夜,姜府中隐约来尖叫和哭嚎声,那山匪竞然狠毒的锁住了所有的门窗,人在里面被烟雾一呛,根本没有力气逃出来。”“等到第二日发现的时候,姜参军和夫人已经双双丧命,只余下一名幼女,因为半夜啼哭被乳母抱到花园中玩,侥幸逃过一劫。”开封府尹说完这件往事,整个人都似疲惫起来。书房中越发安静,耳边似乎响起姜家人惊恐的惨叫和哭嚎声。开封府尹伸手蹭一下眼角,朝裴昭摆摆手:“今日这是怎得,突然回忆起这件事情来,从谦莫要嫌我啰嗉。”
裴昭双目深深的看向府尹,静默许久之后问道:“那幼女后来如何了?”开封府尹叹了一口气:“姜参军家中人口不丰,在汴京城中没有其他亲眷。当时某和你三叔商议了许久,最终将那小女郎送入慈幼局中,嘱咐你六叔好好将她扶养长大,同时开封府的同僚们皆照拂一二。”开封府尹说完之后,又叹道:“只是,一个失去双亲的小女郎,就算有人照拂,想来成长也是极为不易。”
裴昭虽然早有猜测,但在听到“慈幼局"三个字的时候,捏着公文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起来。
他脑海中浮现出姜如意那张总是笑容明媚的脸。他知道她自幼失去双亲,从慈幼局中长大,却不料失去双亲的缘由,竟是如此惨烈。裴昭突然间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封府尹惊讶的转头看向他,却见他迅速的拱了拱手:“唐公,这桩山匪的案件,某要再去仔细梳理一遍,以免像当初那桩案子一样,有漏网之鱼。”
开封府尹听他如此说,也点点头,任他自去。裴昭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想着如今这起山匪事件,脸上露出抹忧色,匆匆迈步朝外面走去。
书房外面,裴昭才刚一迈出门,就听耳边传来唐锦的声音。“裴少尹。”
唐锦朝他走过来,又看了一眼书房里:“你和大伯的事情商议完了?”裴昭停住步子,朝唐锦看过去:“何事?”唐锦笑着说道:“当然有事。姜小娘子说你要的蜜煎渍好了,今日亲自送过来,我带她在衙门里转了转,这会儿正在后院休息呢。”裴昭看着唐锦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原本紧绷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收拢握紧起来。
唐锦纳闷的朝他看看:“裴少尹不去后院找姜小娘子吗?”裴昭开口说一句:“某这就去,多谢。”
然后匆匆迈步,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院门外,裴昭转过一棵苍劲的松树,徒然又停了下来。他看一眼不远处的月洞门,竞罕有的踌躇起来。
后院里,姜如意正左右看看无人,心心想反正也闲着无聊,索性自食盒中端出一盘蜜煎,放进嘴里一颗,十分悠闲的吃着。方才,唐锦带她从衙门里转了一大圈,然后让她坐在这里休息,说自己去书房外面看看大伯和裴少尹议完事情没有。依照姜如意估摸着,唐锦已经去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这样看起来,那位裴少尹实在是忙碌的紧,这样一想,心里面不禁升起几丝同情来。不过,这零星的同情心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被嘴里那酸甜可口的蜜煎转移了注意力。
姜如意吃完了一颗,低头朝盘子里看看,挑了颗个头极大的杏脯,迅速的放进嘴里,随即笑弯起了眼睛。
月洞门外,裴昭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迈进院门。一抬眼,便看到了姜如意吃着杏脯,悠闲自得的模样。
姜如意见裴昭终于来了,双眼迅速亮起,又连忙将那盘拿出来的蜜煎收回食盒中,重新盖好。
“裴少尹。”
姜如意微笑着走了过来,将食盒递给裴昭,又朝上面指了指:“这是少尹上回要的蜜煎,如今已经渍好了,请裴少尹收下。”裴昭眼眸幽深若墨,一瞬不瞬的看着姜如意,见她微笑着把话说完,又把食盒递过来,他这才伸手接过,将上面的盖子打开,垂目朝里面看过去。这些蜜煎皆颜色鲜亮,一个个又大又圆,一看便知是仔细挑过的。姜如意朝他说道:“上回见裴少尹格外喜爱吃杏脯,这回除了梅子和杏脯之外,还新渍了些杏片,滋味上有些不同,裴少尹可以尝尝。”裴昭轻点了一下头,抬起双目来,认认真真的看向姜如意。他的声音因为喉咙干涩,听上去有些沙哑:“多谢女郎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