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不由身
姚韫知没有立刻答话,抬起头来,目光轻轻地落向宜宁公主。她已然厌倦了揣测旁人的心意,不欲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殿下说的是谁?”
屋子里安静极了,像是能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宜宁公主愣了一瞬,旋即轻笑一声,反问道:“还能有谁?”说完又含笑着补了一句:“他似乎很关心你。”这个“他”指的是谁,二人都心照不宣,姚韫知也不再明知故问,只漠然道:“他烧了藏书阁,偷了张暨则留下的账簿,还假意对我关心,为的不过是借我之手替他遮掩罪证,好让自己撇清干系。”
“账簿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宜宁公主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并不惊讶。
姚韫知点了点头,平静道:“他以为我是被他和怀序的那几分相似被蒙蔽了眼睛,所以才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想错了,其实换做任何人做这件事情,我都不会插手的。我知道账簿有蹊跷,可我实在没有心力去追究这些事情了。若是张家真的因此被牵连,我因此被牵连,只要不会牵连到外嫁的情知,我也认了。”
“韫知,"宜宁公主握住姚韫知的手,“你要相信,不管张家怎么样,我和太子都是可以护你周全的。”
姚韫知疲惫地垂着眼道:“我知道。”
她不想宜宁公主再将话头绕回到任九思身上,于是主动开口问起了账簿的事情,“那些东西你们看了,可有什么不妥吗?”话刚问出口,她又觉得有些自讨没趣,抿了抿唇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若是不方便告诉我,也无妨。”
宜宁公主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她站起身来,走到博古架前,从一个首饰盒模样的匣子底下拿出一叠发黄的纸,回身递给了姚韫知,淡淡道:“你看看吧。”姚韫知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才看了三两行,便惊愕地望向宜宁公主,“这是?”“这是魏王贪墨的罪证,"宜宁公主缓缓道,“这上头抄录的几项,宣国公府那边同口供对比过了,能够合上。”
见姚韫知的手还在微微发颤,宜宁公主又道:“你看后面几张。”姚韫知继续往下翻看,发现中间有几页是地契。宜宁公主解释:“这几个是魏王在城郊置下的田产,其中一间宅子,是张暨则打算用来安置袭香母亲的外宅。”
“难道袭香的母亲与魏王之间,也有牵扯?“姚韫知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问道,“那她的死…是否也与魏王有关?”宜宁公主语带嘲讽道:“这就要问那位张老太太了。”姚韫知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日从张老夫人口中听来的胡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张允承把他母亲接回来的那天,我亲耳听她说,兰娘不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就去找魏王'。她当时神智已经有些不清,说话颠三倒四,我也不敢断定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她倒是会撇清自己的关系,“宜宁公主冷哼一声,“陷害朱贵妃小产的事情,便是她让魏王做的。”
姚韫知微怔,“她还能指使得动魏王?”
“她自然指使不了,但若是手里握着魏王的把柄呢?”闻言,姚韫知低下头,视线再一次落在手中的地契上。宜宁公主缓声道:“那座宅子,是魏王送给张暨则的,但来路并不清白。张老夫人察觉张暨则想在此金屋藏娇,转头就去找了魏王.”姚韫知若有所思地接口:“她想拿宅子的事来威胁魏王?”“魏王那样的人,自然不是轻易可被要挟的,"宜宁公主冷淡一笑,“可若是碰上张老夫人这种擅长撒泼打滚的人,他未必愿意生枝节。更何况,她可不单单威胁,手中还带着一条毒计,想要和魏王做一笔交易呢。”姚韫知神情渐冷,“我明白了。我婆母是拿宅子的旧事作筹码,又递上一套陷害朱贵妃小产的法子,想要换魏王出手,替她除掉兰娘。”她越想,心头越是发沉,忽而抬眸看向宜宁公主,缓声问道:“殿下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九思神通广大,交游甚广,那些内眷间的闲言碎语,偶然听来些一句两句,拼拼凑凑,也就知道个大概了。”
姚韫知也不知道宜宁公主是不是非要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起任九思试探自己,索性直接不说话了。
沉默间,忽有侍女匆匆进来行礼回禀:“公主,九思公子在前院,说有要事求见公主。”
姚韫知闻言微顿,复又起身欠身行礼:“那我就不打扰殿下与任公子商议正事了。”
宜宁公主却道:“方才那些话,我既然当着你的面说了,便是不怕你知道。韫知,我从未将你当作外人,我同任公子商量的事情你大可放心听,不必回避。″
“我知道殿下的意思,可是我……”
她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开囗。
又有一个侍女进来道:“殿下,任公子说有急事先离开了,他托奴婢将这些册子转交给您。”
宜宁公主眉头一挑,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这倒是奇了,都已经到了门口了,人却不肯进来。”
姚韫知眉心微蹙。
宜宁公主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伸手接过侍女手中的册子,指尖在封皮上轻轻一拂,目光落在内页上的几行字迹上,语气不紧不慢道:“他倒是细心。”说罢轻轻唤了声:“玉漏。”
“奴婢在。”
“去将兰苑收拾出来,让韫知这几日先住过去。”姚韫知见宜宁公主这般坚持,原本要推辞的话也不好再说出口,只得轻轻颔首,道了一声:“多谢殿下。”
兰苑早已收拾停当,院前几株春初的迎春花沿着墙根,一簇簇的,黄蕊轻吐,枝叶疏朗,一片柔和的明媚。
小径以碎石铺就,自门前蜿蜒至廊下,檐角悬着铜铃,微风拂过,叮咚作响,声声如泉落玉盘。
房中陈设素净雅致,布帘绢纱也皆是淡青淡白之色,不染尘俗。案上花瓶中,插着一束新开的杏花。
“夫人可还满意?"玉漏笑问。
姚韫知点点头,“劳烦你们了,这里很好。”玉漏将最后一只锦盒放在妆台上,笑道:“这是之前青湄姑娘住过的地方,公主说房里布局素净,夫人或许会喜欢,便没再换别处。”姚韫知闻言略怔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轻声应了一句:“嗯。”玉漏办妥一切,行了个礼道:“奴婢就先退下了,夫人若有吩咐,只管叫人来传话就是。”
屋中只剩两个年纪尚轻的丫头在洒扫收拾,脚步轻轻,动作小心,不敢扰她清静。
她坐在桌前,手指轻抚着素白的花瓣,忽而想起一事。那日张允承曾说,宜宁公主扣下青湄,是因为与她争风吃醋。那时候姚韫知便不相信,如今更是觉得荒唐。
可不知怎的,想到那日张允承一口一个"他的相好"挂在嘴边,她鼻头忽然一酸,心底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她怔怔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唤过一个正在擦桌的小丫鬟,问道:“这间院子之前是青湄姑娘住的?”
小丫鬟应了一声:“是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