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晓出现在第八录音棚门口的时候，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远远地从走廊那边就听到有人正在焦急的打电话和敲门，原晓拎着手机走近，是个三四十岁，有点微微发福的男人，原晓认出这就是刘助告诉她那个顾屿尘的经纪人，他们不久之前刚通了电话的，同时还负责公司里其他几个制作人的工作相关。
“小原总！”原晓认人的时候，那边也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抬起头，朝着原晓露出一个有点儿抱歉和慌张的微笑，额头已经微微有了汗意。
“沈园哥。”原晓客气的同他点了点头，态度没有半分不耐，“这是？”
“不好意思啊小原总。”沈园无奈的看着录音棚紧闭的房门，与手机上满屏幕的未接电话，试图帮忙给里面的人找个理由挽回一下在顶头上司面前的形象，“他可能昨晚又通宵工作了，还没起，我再叫他。”
“没事，原本就是我没提前约时间，我们可以之后换个时间再……”她话还没说完，录音棚的门豁然打开了，黑漆漆的房间里，男人困倦地垂着眼帘，黑色的衬衣压出些褶皱，没戴眼镜，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靠在门口，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请进吧。”原晓一愣，他的声音很好听，又不同于苏晨年轻的像是山间清泉琤琮的嗓子，顾屿尘的嗓音更像是山涧里仿若深不见底的水潭，有一种带着清透的厚实，或许是因为刚起的缘故，还带了一丝哑。
他抓了一把眼前乱糟糟的有点长的头发，叹了口气，宛如梦游，“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去洗把脸。”
顾屿尘飘飘荡荡的走了，剩下原晓和沈园面面相觑，行吧，来都来了，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好一会儿，能今天解决也不错。
棚里略有些杂乱，沙发上搭着一条灰色的薄毯，很明显是有人刚刚在这里休息过。
“小原总，别介意，你知道的，他们艺术家就是这样。”沈园以前没跟原晓见过，不管是现在的这个还是原来的那个，也拿不准新来的这位年轻老板是个什么路数，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
“哦这当然没关系。”他们搞艺术的昼夜颠倒确实再正常不过了，有些人就是越到深夜越有灵感，这也没办法，原晓表示理解。
“沈哥你应该还没来得及跟顾老师转达我的邀请吧？”原晓看到沈园摇头，也就笑笑，“没事，正好，一会儿我自己跟他说好了。”
顾屿尘也没出去多久，不一会儿就带着满脸的水珠回来了，他在工作台上抽了两张纸擦手擦脸，把微湿的头发往后拨开，露出一双略带着倦色，形状却很好看的眼睛来。
可能是现在的职业病的缘故，原晓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为什么不红？
很荒谬，平行世界的内娱依然如此荒谬，一帮恋爱脑占据了这个世界的顶流位置，真正实力强的爱豆只能沧海遗珠到转幕后？
来这儿之前的半个小时里也没闲着，原晓就着顾屿尘这些年里发过的歌循环播放，通读了一遍这人的生平履历。
系统准备的资料很齐全，顾屿尘16岁时进入当时内地最大的娱乐公司天盛当练习生，那个公司原晓也知道，比她们原心还要早，是做音乐起家，当年也是签过几个天王天后级别的人物，只是最近几年才不太行了。
但在十多年前还是如日中天，那时候正好是日娱韩娱的爱豆行业发展到上升期，大热的男团女团红遍全亚洲，内地的娱乐公司看着眼热，纷纷组建自己的男团女团，顾屿尘就是那个时候被星探发掘的。
不同于为了追赶潮流捞快钱的小公司们，天盛当时的的确确是冲着想要在内地打造像是日韩娱一样的造星产业去的，对顾屿尘他们这一批的练习生也投入了很多人力物力去用心培训，为了打造一个能在实力和颜值上都对标韩国团的内娱男团，实实在在的把签下来的这些练习生关在练习室里苦练了三年，才择优最后组成了一支四个人的男团。
可惜，想法和期望都是很好的，但练习阶段拉的太长，出道时候的定位又没找准，内地的市场早就被各色随便拉了几个人练两天就能出道的粗糙版男团祸祸的失去了对爱豆的兴趣，等顾屿尘他们出道的时候，其实都只能算是初代男团的尾巴了。
那时候的自媒体还不算普及，营销手段也远不及现在花样繁多，他们那个项目的负责人和顾屿尘他们有的只不过是一腔青春的热血，扔进当时内娱的大环境里，实在没扑腾起几个水花。
追星市场不成型，仅有的那点粉丝也不会为了内娱男团放着人家成熟又精美的韩娱日娱团不追，他的团艰难的维持了快六年，顾屿尘和他的团员们关系很好，后来几乎都是靠在外接活，卖歌和拍戏来养团。即使是这样，终究还是抵不过公司渐渐业务下滑，不想再继续运营一个可能除了很小一部分人的情怀之外再无任何用处的团，最后只得分道扬镳，潦草收场，内娱初代男团至此全军覆没，市面上全剩下选秀限定团大行其道。
团里四个人，两个转去做演员，在一些电视剧和网剧出演三四番的配角，一个彻底心灰意冷退圈，结婚带娃，还有顾屿尘，转行幕后，换投别家，当了音乐制作人。
他是他们团里最小的，三年训练，团体活动六年，转了幕后当起制作人顺便去读了个大学，到今天又是三年多了。
原晓盯着顾屿尘，离开了爱豆妆造，这人依然是个走在路上超高回头率的帅哥，但却低调很多，神色淡淡，身上几乎看不见原晓刷他舞台视频时看到的那个生命力熊熊燃烧的少年的影子了。
她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内娱就这么用了六年，又杀死了一个爱豆。
她的团绝对不能这样！
顾屿尘朝着原晓和沈园点点头，一只手拉开工作台前宽大的老板椅，伸手开了电脑。
“小……原总是吧？不好意思啊，我的demo都在电脑里，稍等一下我开一下机。”比原晓想象的客气许多，也是，虽然艺术家们总有点古怪脾气，但他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要是还总留着没什么用的清高，恐怕早饿死了。
他以为原晓是来挑歌的，她在公司里搞出来的动静很大，能找到他这儿也不奇怪，他顾屿尘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要是论男团的专辑制作，全公司上下加起来不会有比他更专业的了。
毕竟当年在团的时候穷的要命，他们那帮倒霉蛋根本没有原晓这样的经纪人来保驾护航，他现在的这些从作曲到编曲再到录制和混音的技能点，最开始纯纯就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没办法，搞音乐确实太贵太贵了，自己作词作曲，自己录音混音，省下来的钱都够在北京十个月的房租了。
“不着急。”顾屿尘的歌原晓捡着这几年他给人写的和当年在团时期发的听过了，确实很符合她心中对于一个男团制作人的全部要求，说实话，她能听得出来，在转型幕后之后做的这些歌相较于之前都更精致也更成熟了，但她却觉得……还是以前的好听。
也不知道这人的心气还在不在？有没有被生活磋磨掉？
“顾老师，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请您参与我们的男团项目的。”
这话一出，原晓敏锐的注意到顾屿尘操作电脑的手指明显顿了顿，他停下移向桌面上写着demo文件夹的鼠标，转过身来，很是意外：“什么？”
“公司最近在组建男团的消息，两位肯定也都听说了，既然是做偶像团体，那么从现在就得开始准备一专二专的概念和歌了。”原晓态度很诚恳，顾屿尘才是那个确确实实参与了这个世界男团发展整个历程的人，他的经验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顾老师是很厉害的音乐制作人，风格多变经历丰富，而且，非常擅长快歌，不仅是原心内部，就算是放眼整个内娱所有的音乐制作人，您也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我想请您来主导要推出的这个男团乃至于后续男女团的所有专辑制作。”原晓坐在沙发上，直视顾屿尘的眼睛，“非常诚恳的邀请您，担任项目总制作和音乐总监的位置。”
一瞬间里，像是有什么很复杂的东西从他的眼睛里流淌过去，他深深，深深看着原晓的眼睛，沉默良久。
顾屿尘垂下头，让头发挡住半张脸，手指无意识的抠着桌边，原晓不知道这会儿工夫他脑海中转过了多少纠结又有多少回忆，最后才艰难地吐出一声，“你最好还是去找别人……”
原晓看了一眼明显有焦急之色但不敢说话的沈园，对他说：“沈哥，不好意思，我们能单独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