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云涧漫不经心心道:“你初来玉清台那日,芙摇炼药房中丢了隐息藤,误会是你拿的。”
“原来如此!"重妩忆起往事,忽然板起脸,理直气壮地瞪着荆云涧,“师兄可还记得,当日你还替芙徭师姐说话,还说"堂堂仙族帝姬,与一个凡女一般计较,成何体统……”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初见时他孤傲冷峻的语气。闻言,荆云涧面上微红,鸦羽般的长睫急促颤动,半响才小声道:“对不起……重妩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没事啦,当初玉清台就我一个外人,芙徭师姐脾气急,怀疑是我拿的也有几分道理。"她忽得凑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师兄,你再来一次那个好不好?好不好?就那句′我向着你,还是向着她……哈哈哈哈哈!”
荆云涧脸上的薄红已漫到了耳尖,那张终年寒冰不化的俊美脸庞上难得露出几分慌乱。他急急摇着头,向来清冷的声音竟带了几分求饶的意味:“阿妩,元.…别.”
见他窘迫模样,重妩顿觉通体舒畅,方才体内疼痛作祟而带来的阴霾一扫而光。她笑吟吟地打量着荆云涧,只见他避开她的目光,道:….……前面便是阴交界处了。下船吧。”
“下、下船?"殷穆惊恐地望着脚下波涛汹涌的忘川,颤声道,“师兄,你要让我们喂鱼啊?”
“你们三个互相牵好,我在前面持着引灵珠。此地已近归墟,需徒步涉水,乘舟反而惹眼。“荆云涧吩咐完,自然而然地将重妩护在身侧,朝殷穆与苏妙弋点头示意,“都跟上。”
四人便这么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亡魂之中。虽说四个亡魂手牵手颇为怪异,但那些忘川萤神智未开,且在鬼界待久了,什么奇景、什么死法没见过?因而只是有极少数的忘川萤停下来打量了他们一眼,便又继续飘飘摇摇地引路向归墟了越往前行,愈发现出一片柳暗花明之景。方才还有些浑浊的忘川水渐渐化为澄明的金色,水上薄雾缥缈,偶有三两雪羽白鹭被惊起,全然不似传闻中鬼气森森的模样。
“真·美.…“重妩由衷地叹道。半空中飘来一只碧色灵蝶,翩然停在她指尖,蝶翅踹跹似在低语,她不由道,“师兄,这里当真是鬼界么?为何我却觉得像世外桃源呢!″
荆云涧道:“你往下看。”
重妩便依言低下头,只见下方已不再是空茫无际的忘川,而是由百十道弯月形水泊拼嵌而成的湖水,远望好似千顷碎玉、皎皎明月。此时日光正盛,湖水在日照下泛着粼粼金波,比秋日晒场的稻浪还要晃眼。而在湖水上空,高悬着一轮明晃晃的太阳。此情此景本该是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然而重妩一见之下,却蓦然睁大了眼睛,心中泛起一阵冷意。
在那艳阳的另一端,一轮银白色的满月悬空不落,与煌煌金乌各踞苍穹两端。
重妩惊道:”是……日月同辉!”
“这便是忘川尽头,归墟的入口处了。“荆云涧道,“传闻忘川之主便居住在这归墟之中,只是从未有人见过他之后还能生还,因而传言是真是假,尚有待者证。”
他指着脚下连环相扣的弯月湖,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便是鬼界的一大奇景一一千月湖。”
重妩问:“这湖可有什么来历?”
荆云涧却道:“或许只有那位忘川之主自己知晓了。不过,还有一件关于他的传闻十分有名,便是说,这位忘川之主极爱明月。”“月亮?所以他才在鬼界搞了这么一个.……假月亮?”重妩眯眼细看,只见那月亮像是被钉在了天上,边缘泛着霜色的冷光。而在他们飞跃而过的足下,百十道月牙湖的弧口竞都精确对着空中的明月,仿佛地上有千百张银弓在瞄准同一个靶心。
她看见自己的倒影被金光撕成两半,一半映着当空烈日,另一半浸在泠泠月色里。
正待她屏住呼吸凝神细看时,荆云涧忽道:“我们到了。”不远处,果然可见对岸的景象。黛色山脉托着烟霞,湖水尽头,有一九曲石桥泛着水玉光泽,桥头垂丝海棠下有一石案,案上摆满了茶具,有一老妪正慢条斯理地煮茶。那老妪一边煮茶,一边慢悠悠地哼着小曲儿,声音虽然沙哑,十分柔婉动听。
“烟柳垂桥,素手分茶。
煮松涛、涤尽尘沙。
半瓯旧忆,两鬓霜华。
化指间雾、川中月、水中花。
浮槎已系,莫问轮回。
饮半盏、前尘如苇。
黄泉路断,旧事怎追。
收你痴嗔、你憾泪、你余悲。”
重妩不敢高声语,轻声问荆云涧:“她是谁?”她声音极低,那老妪分明在煮茶,头也不抬,却朗声大笑道:“何方亡魂,如此天真?都已到了奈何桥,还猜不出老身是谁么?”重妩惊讶地捂住嘴巴:“我还以为奈何桥、孟婆汤都只是传说呢?没想到真有啊!”
“何必悄声细语?既到了鬼门关,便来饮一盏茶,忘却前尘往事,再重入轮回罢。"那老妪笑道,“老身有姓无名,世人常唤我孟婆。来,小姑娘,你过来。”